方溟急了,脸又开始涨红:“我‘‘‘我没有!我心里、有人!”
我凑到他耳边窃笑:“我知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方溟脸红得像个番薯,我哈哈笑着也背着手躺了下来。
蝎儿背着身子,小声地念着,像在自言自语:“六年前,东方老妖下毒害死我全家”
我无奈地望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天高云淡。为什么这些人总爱随意掌控人的生死,肆意种下仇恨,不怕天谴,不怕报应么。那霜华宫的宫主,一生想必也是造孽无数,光是仇恨就能让他死个千百次了吧。
我轻轻唤了声:“蝎儿”
蝎儿没有理我,只继续说:“那时,我十五岁的年纪。毒已攻心,吊住最后一口气不肯扔了武器,想扑过去与你同归于尽。”
“我?”我脑子轰地响了一声。
“恩。东方老妖的毒,都出自你手,除了你,也无人可解。那日虽是他下手,你却是罪魁祸首。”蝎儿说得那么平静,平静到像是一颗心早已死去,“‘‘‘‘我握了剑,扑到你身后,却被你转身一脚踢飞武器‘‘‘‘‘”
我翻过身,背对着她,心潮起伏:“这么说,我是你的仇人。”
蝎儿没有回答我,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至今还记得你那日的模样,背着手,一身白衣,不沾世俗喧嚣,一双眼睛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冷漠,嚣张,却让我无力反击。我至今依然恨透了你的冷傲‘‘‘‘却又爱极。”
“蝎儿‘‘‘‘?”
“你不用武器,只冷眼俯视着我,说‘因为你的胆量,我给你选择生死的机会。你想活下去,就跟我走,否则马上就毒发身亡。’,我挣扎着爬起来,你冷笑,点头扔给我一颗解药,但是身体已经坏死。从此我空有一个早已死去了的少女躯壳,不老去,也不再有痛觉。”
我闭上眼,脑海浮现出曾经梦中,介子溅那双淡然清冷的眼。
这世上,最难看穿的就是人心。一念之间可以凭空生出很多感情,甚至仇恨,也可以被征服。
“现在你失忆啦~告诉你这些是想告诉你,还是如从前那样,我不会向你屈服的!我从前不畏惧你,现在也别想我像小乞丐对红月那样对你唯命是从!哼哼‘‘‘我服从你只是因为你比我强,能让我接近东方老妖,让我有机会复仇。”
我往后扔了块碎瓦片:“知道啦!蝎儿女侠!”
蝎儿一声惨叫,骂声又起,我捂嘴笑着,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方溟望着蝎儿,不自觉地笑着,又低了头去。向我拱手,示意自己要回安晟身边待命,我点点头,看他离去。
蝎儿再次躺着,安静下来的时候,突然又说了一句:
“小溅,东方云在你逃出宫后也消失了,你要小心他。”
我愣了愣:“东方云是谁?”
蝎儿唧咕唧咕了几句,最后翻了翻白眼:“你傻了,姐姐我不想跟你说话了,累了,睡觉!”
我爬了起来,蹲到她旁边:“喂!告诉我啊!姓东方的究竟有几个啊?那个云又是谁啊?”
蝎儿一脚揣到我胸口:“闪开啦,挡了我阳光!”
我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走到另一头的屋檐,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跳下去。
此处已是全龙腾山庄的最高点,枫林,石径,亭台,还有华美的楼阁,尽收眼底。
难怪世间那么多人想要雄霸天下,俯视天下的感觉是否就是这样空旷?头顶着无边长空,世间万物尽在自己脚下,心可包容万象,如海纳百川
可惜我不是那野心之人,我心中,只要有一至爱的人就足矣,眼角扫视过远方一处寂静的高楼,那是龙腾山庄的剑阁,长年封锁,已是一处废弃的仓库。
高楼之上,一抹殷红的人影在风中静默,长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轻衫衣带猎猎翻飞,轻盈得如同青天之上的仙子。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却感觉那人的视线深邃,穿越了空间与时间,静静注视了我千年万载!
一时间,我竟忘了惊讶与思考,为什么会那么熟悉?明明是素不相识!猛地想起那夜的鬼魅般的红衣人,还有那右眼角下冰冷的一吻,莫不就是这人?
身子一颤,脚下兀地一滑,身子如断线的风筝向下坠落去,我仍如沉浸在一个幻梦中无法自拔!忘了运功,忘了飞起,忘了自己在急速下坠那人‘‘‘那人!!
身子突然被抱进一个温暖胸怀,刹那清醒过来,抬眼望见安晟眼眸里自己一张苍白恍惚的脸!
“怎么这样失魂落魄?若不是我见着,你险些摔死!”安晟抱了我飞下地面。
我揪住他的衣领:“安晟!!快飞上去!红衣的那个‘‘‘那个鬼啊‘‘‘”
安晟紧了紧身子,皱眉飞上屋檐:“哪里?”
我哆嗦地指着剑阁。
万里长空,青天之下,深的浅的薄云模糊着,连绵向远方。哪里还有刚才那人踪迹!
安晟低下头来,红发落在我脸上,又滑到颈边:“没什么,是眼花了。”
我想摇头,一次是幻觉,两次也是幻觉?不可能、啊‘‘‘‘
安晟淡淡地看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对我说:“过些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胸中突然起伏起酸涩的潮水,心仿佛被挖空一块,身子已被抱下屋檐,长发遮了视线,时间突然变得那样久远‘‘‘‘‘‘‘‘
第四十章。遗迹
安晟要带我去的地方,是迦煌家族的遗址。
十三年前被毁去的家园。
离开龙腾山庄那天,安晟挥退了方溟与蝎儿,执意带我独行。
玉涟什么话也没说,系紧我肩上的披风,摸摸我束成马尾的长发,深深看我一眼之后转身对安晟关照:“好好保护子溅。”
安晟略一点头,向我伸出手。
我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借力翻身坐在安晟的前面,我一直以来的位置。
我抱紧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我知道,我们正奔向一个久远的记忆。那是安晟心中的巨大伤口,是一处不容揭露的伤疤,刺痛他十三年之久。
马蹄踏过,脚下无边无际的道路横亘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每踏处一步,离那些血腥的过往便更近一些,风里的沧桑味道亦越浓一分。
身后风起云涌,身后是初冬的雾霭云烟,身后是卸下沉重与孤独的樊笼桎梏,无边苍穹中夜色渐起,遮盖了来路去路,前行的方向却无比坚定,如我们闯入彼此心中一般义无返顾
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三天三夜,到达的地方乱葬岗一样的荒凉
冬季衰败的白草冗杂地掩盖了龟裂的土地,风起,绵长的飘絮纠结纷飞,最后湮没在氤氲雾气里。
满眼是倒塌破败的房屋,高大的石柱孤独伫立在深深苍穹下,一个家族的辉煌被埋在这方被人忘却的角落。
北风冷冽,穿越过残垣断壁,发出呜呜的悲鸣,如泣如诉。
十三年,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人面不知何处去,几棵久经年月的苍柏立在高地,落下一片阴影,默默地见证着十三年,华堂如何变成废墟,沧海何如变成桑田。
安晟系了白马,抿了唇转身跨进一道石栏,停住。我望着他苍凉的背影,揪心的酸涩,忙快步跟上。
“这‘‘‘是大堂的门槛,7岁那年,它到我这里。”安晟抬手在大腿处比画了一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现在已经埋进草里”
我牵住他的手,冰凉地握了拳,感受到我的担心,放松下来,握住我手。
转头看了看四周,两只石制的神兽倒在枯草堆中,一只麒麟模样,已经断了双角;一只青鸾模样,碎裂得只剩下凤状的冠,裸露在空气中的残面已被风化得不见尖锐的角度。这是守门的石兽吧‘‘‘安晟牵了我,走进废墟。
“我连家人的尸骨都未来得及收殓,一切就已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安晟扶着一方石阶,面色苍白,红发遮住眉眼,面容隐没在阴影中。
我牵了牵他的衣袖:“安晟‘‘‘‘”
他转过脸,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我没事。”
风灌进脖子里,刺骨的寒冷。我提了提衣领,压下披风的帽檐。
安晟牵我越过碎石与巨大的青砖,那些青石板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虽然有些黯淡模糊,却依然不改豪门的华丽与庄严。
走进一方半数坍塌的石屋,那里只剩下两面墙,屋顶早已毁去。地面的裂缝中生着长长的野草,墙角亦爬满枯萎的蔓藤,交织如一张古旧的网,遮住没有雕花窗格的窗口。
安晟定定地望着窗外,仿佛透过那扇陈年的窗口,依然有年轻美丽的娘亲牵着孩子在阳光下认字,依然有壮年魁梧高大的父亲在习武练剑,阳光穿过花架,在光洁的青石地面投下班驳倒影,落花安静地飘荡在童年的记忆
“子溅,这是世代举行‘银狐’继承仪式的神坛。”安晟低下头,蹲下身来,轻轻擦去脚边的尘土,露出光洁的地面,“父亲当年,就在这里为保护我而死。”
我的心沉痛着,这里除了残留着大火灼烧过的焦黑颜色,空荡得什么也没有留下。墙壁上枯草的间隙里,依稀有华丽的神兽图案,斑驳明灭。
安晟掀起衣袍,轻轻跪了下来,俯下身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孩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突然想到那些葬送在安晟手中的绥州曹家,台城风家,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过去里,因为仇恨而毁灭的家族,是否它们也如眼前的迦煌家遗址一样凄凉,凄凉得来不及一场小小的葬礼?
我自己的双手,是否也沾满血迹,就像蝎儿的回忆。
走出迦煌家的废墟时,整个世界突然安静得像一场浩大而灰白的梦,不可触碰,不能惊扰,除了呼呼风声日日夜夜呼啸过流泪的荒原。
心中渐渐压抑得连呼吸都要费好大的力,我仰起脸,看见安晟孤独行走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样手牵着手,却依然无法给他任何温暖,即使这样深爱,却依然不曾为爱改变什么。
为什么会猛然觉得不曾拥有过,为什么会觉得他的世界,永远不属于我
脚下慢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