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他真的晕了。
第 4 章
四
1
我把那个不省人事的倒霉蛋扔进一家客栈。用现代的标准来定义,这家客栈是准五星。
我走得匆忙——这是拜他所赐;我没有带钱——这也是拜他所赐。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对他进行并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人权侵犯——搜身。一边压在那刺客身上信手乱摸,一边祈祷老天爷能让我从他身上摸出银票——否则我就只能留在此处刷碗,而且还得做好店大欺客的思想准备,也许稍不留神就得在这儿苦干三年。
把他里里外外摸了三遍都没有找到哪怕一枚铜板。正当我悲从中来、怨天尤人之际,老天爷似恰巧眯完盹儿,睁眼瞅见一个帅哥正在另一个帅哥身上摸上摸下,立马虎躯一震,漏了个响屁——我是说,它打了个响雷。那个雷炸完后,一张银票从刺客身上不知什么地方悠悠然然飘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我的脚边。银票上的数字不小,能把寻常老百姓的嘴给乐歪。曾有一首传遍大街小巷的口水歌唱道:上帝是个女孩。佛门弟子的慧根让我立马顿悟了,头顶那个也许叫作耶和华也许叫作释迦牟尼也许叫作别的什么的老大不仅是个女孩,而且还是个耽美狼——这一切就好解释多了。
爬下床,拾起银票。突然想起一句格言: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趁火打劫这种事显然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君子不屑也不该做的。人们习惯把“大丈夫”定义为“伟岸的男子”。我对自己的道德情操丝毫没有信心,但“伟岸”二字无疑戳中了我的死穴——它或多或少总牵系着我后半生的“性”福。
趴于那小子身上找银子时,碰巧搭到了他的脉搏。久病成医,我虽打小身骨皮实耐揍,但四年待于倪珂身边也与长病无异。登时明白了刺客晕厥的真相:当时他在胸腔凝着一口真气打算与我贴身肉搏,结果被我用手指抹剑尖这么个明显让他觉得弱智到不可思议的行为吓了一跳,一口气就此走岔。加之身上原本带伤,也许是陈年旧伤。两厢作祟,便顺理成章地晕了过去。
轻轻把他扶起,盘腿坐到他的身后,定心将我的内力缓缓输入他的心脉。直至于他体内乱窜的真气逐步被我逼为一处,才慢慢扶他躺下。
那张小脸本像封了一层蜡,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运功为他疗伤后,渐渐透出桃花的淡红,显然气色好看很多。我起身擦了擦满头的汗珠,望着眼前仍显稚嫩童真的睡颜舒心一笑——这回我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拿走他的银票了。
2
店小二很面善,笑起来不多不少露出八颗牙齿,让人如沐春风。鱼尾纹、法令纹在春日大作的阳光下微微发亮,配上一张清瘦儒雅的脸真是恰到好处,说不上来的赏心悦目。
我吩咐小二烫一壶上好的酒,叫了店里最贵的几个小菜。我说“先搁着,楼上的朋友还未醒”,便坐上桌子与他闲扯。空气里有淡淡的榆木香气,干燥的阳光香气,清洌的笔砚香气,还有自我身上散发而出的莫名其妙的草药香气。高''潮迭起的嗅觉享受,爽到爆棚。我猜他是掌柜,他便喜上眉梢咯咯乱笑,接着问我缘由。于是我信口胡诌道:你的一举一动都有股成功人士处变不惊的淡定气质。其实他是不是掌柜与我无干,我不过顺水推舟,好话多说兴许他会给我打折。我本人也不太理解什么叫作“成功人士的淡定气质”,究其原因是我没有看到过什么成功人士。从小到大我看到过的最成功的人是费皇帝,但是据说他最近很不淡定。闹得沸沸扬扬当事人各执一词的“肋骨门”里,费皇帝选择对我娘毫不怀疑的偏听偏信,最后甚至气急败坏到要废了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太子之位。
他对我说,你一进门我便注意到了,你对你这受伤的小兄弟真好,堪称掏心掏肺。
说完以后该小二使劲抹了把眼里的热泪,嗡着个鼻子问我要不要将酒菜端上楼送进我的客房,并且要为我的小兄弟多热一壶私藏已久的雨前龙井。他说对待朋友肝胆相照福难同享同当,做人理应如此磊落;同时还强调自己被我那句“楼上的朋友还未醒”的话语给感动得不轻,所以上述服务全部免费。
我摇摇头:统统打包,我路上吃。
小二顿时愕然,显然不解我的百转千回。
这时候的我是真真归心似箭了。想起一小段过往:约莫是我十二三岁的某一日,于府内寻倪珂半天不见人影,最后竟在废院的隐秘墙角内瞧见瑟瑟发抖的他,赶忙上前询问何事。倪珂面色惨白,形容糟糕,汗大如雨。勉勉强强与我说话:自己多年的顽疾头风发作,如今是耳鸣目眩,胀疼欲裂,站立不能。他窝在角落里气若游丝,“简简森你去药铺替我替我拿几味药材赶紧些”
“你说便是,我定速去速回。”眼见这个一贯从容优雅的珂表哥这般痛苦狼狈,我几欲落泪,恨不能生翅而飞,速去速回地为他抓药医治。
“甘草二钱八角二钱桂皮二钱茴香一钱”
“你、你等等。”再不通医术的人也经不住要截了这样荒腔走板的话,“这些能治头风么?”
“不能但是我特别特别想吃茶鸡蛋。”
近墨者当然会变黑。百转千回的说话方式是种病症,既会潜伏,也会传染。
青春花期短暂,倪珂辣手一摧,我便在一帮大老爷们中烦恼了六年。因而我得想方设法讨好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王爷,免得他日后心血来潮再次伸手摧我。楼上的刺客正在昏睡,最好的马屁已在眼前,只须把他五花大绑弄回王府便是。
原也不是举手之劳。那刺客不省人事,和尸体不差多少。抱着走太暧昧,拖着走太难看,骑马太癫,坐轿太慢。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后,我认定如何处理这个小子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是把他留在这里;二是等他醒转之后问问他愿不愿意乖乖跟我走。第二条路很快就被封锁了。我猜想他非但不会同意,没准脾气大了还会对我拔剑相向。由于他的黑色长剑来路不明削铁如泥,我怕是不一定打得过他,于是事情明朗得只剩下唯一的选择。意识到不是主观因素不愿意,而是客观条件不允许,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阳春四月,柳絮飘飘。神清气爽毫无包袱的前朝太子走出了客栈,决定先去租辆马车再去附近的花街柳巷堕落一把。还未走远几步,突然心头莫名一阵懊悔:如果此生再也无处相见,那么至少应该问一问他的名字。
3
回到玉王府已是几日之后。王府朱门紧闭,整整两排护卫伫在门口插桩,神情凝重,犹如治丧。一派天塌下来的悲催景象。
“让我进去。我是简森。”为首的一个侍卫乌溜溜的眼睛对我乱扫。身材魁硕,脸却圆得稚气,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美人。也许擦枪难免走火,倪珂这几年的审美品味已经进化得海纳百川千奇百怪。
“管你是谁,王府戒严。别说来人简森,就是泰森也不能进去。”圆脸侍卫冲我龇牙拔刀,一副只要再跨前一步就定然让我横尸当场的架势。
强夺为下,智取为上。悄悄绕到无人看管的后院,轻轻松松越墙而入。结果如同一脚踩上狗屎般被一个人撞个正着。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对方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掂量我良久后,终于放开扭住我的手,无比惊喜道,“殿下?你是简森!”
“可不就是我嘛,苏伯。”眼前的老家伙名唤苏礼卫,正是玉王府的总管,看着我与倪珂长大。皓首白眉熠熠生辉,下手依然不知轻重。揉揉被扭疼的肩膀,向他打了个招呼,顺手甩出一顶高帽,“苏伯风不减当年,竟将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比了下去。”
你来我往兴高采烈的一番寒暄过后,苏伯带我进了一个无人居住的废园,压低嗓音对我说,“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关于小王爷,一个关于太子爷,你先听哪个?”
“先听好的那个。你知道我打小神经就脆,受不住吓。打击什么的得循序渐进。”
“两个都不是好消息,你先听哪个?”
“稍好一些的。”
“那要你扪心自问了,旁人可答不上来。”
“一起说吧。”
“太子爷不见了。应该是离家出走了。”
不是吧?!
“小王爷不见了。应该是被人掳走了。”
不是吧?!
无可争议的事实是,涉世未深天性纯良的我被人狠摆一道。我悲愤交加,这个社会从不眷顾老实人。自己怎么能后知后觉到这步田地,居然完全没意识到那个小白脸刺客看似是在追杀我,本意却是把我往远离玉王府的地方赶呢?!“事已至此,如何亡羊补牢?”
“人是你弄丢的。你得负责找回来。”这要求提得能打一个技术高分,有论有据,合情合理。于我来说也不算太糟。但是我得困兽犹斗,讨价还价一番。
“问题是我只丢了一个,另一个关我什么事?”
“顺便嘛,殿下。”苏伯笑了笑,抬手沉沉地搭在我的肩头。
过了不少会儿,他拿开手,转身走时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老了。”待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全然看不见,我仰起脸,对着一棵粗壮得有些畸形的大树说,“你可以继续猫在那里,只是这般束手束脚不会难受么?”
话音未落,一抹白影矫健地从树上翻了下来,如鸾鸟点地,轻轻盈盈站定于我面前。废园里的树木全部枝繁叶茂,盖大如蓬。秋天燕子搭窝,夏天蜜蜂筑巢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能在苏伯的眼皮底下匿下这么一个大活人,看来不砍不成。
蓝眸剔透无比,一张脸却冷如千年''玄冰。果然是他。
当日他和玉王府的侍卫打斗,我于一旁观战,渐渐摸出门道:他的那柄黑色长剑在主人杀人的前夕会发出一种窸窸窣窣的嗡鸣音节,且主人杀意越盛响声越大,与那响尾蛇的响环异曲同工。苏伯跨进院子时那声音轻轻响了一下,我跨进来后便立刻缄默无声了。想到这里不由地面露一笑:这说明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