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宾道:“文伯伯临终时你不是守在床前的么?难道你没听文伯伯叮嘱衡山考取功名?”
顾湘月道:“你怎么知道?你有顺风耳么?”
周文宾笑道:“读书人学优登仕是理所应当,更何况为人父母,谁不望儿子飞黄腾达光耀门楣?你就让衡山做一做也不妨,他告慰了泉下父亲后,方能安心与你长相厮守不是么?”
顾湘月笑道:“哥哥尽来取笑我。”想了想又说道:“哥,那你有没有叫他来家里住?”
周文宾摇了摇头,道:“我那晚确实说让他来家里住,但他说,若你回了杭州,他才肯来,否则他便住林俊大人府中。”
顾湘月有些生气,道:“他不想见我?我在哪儿他就要退避三舍?他什么意思?难道我有瘟疫?”
“你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周文宾笑道,“衡山说,在京城做官,还不知时日多少,一来,他若是时时与你相见,言语缱绻,未免违背礼教;二来,他也担心父亲会对他反感。衡山的为人你还不了解么?”
顾湘月奇道:“那为何非要等三年守孝期满才能进京做官?”
周文宾道:“这是一贯的规矩了。就是朝廷大员,若遇父母过世,也是要丁忧回家守孝的。”
顾湘月愁眉苦脸地想:倘若文伯伯活着就好了,这孝当然也不用守了,但是若无此事,文伯伯是必定不会答应小书呆娶我的。三年后,我也才二十一岁,急什么?可是,相爱之人都望能够就此厮守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吧?
便说道:“我就是不回杭州。即使他不住家里,好歹也离得近,你时不时约他去爬山荡舟什么的,我应该可以跟去吧?”
周文宾微笑道:“由得你!我若赶你回杭州,只怕你三天两头地跑京城来,路上又玩个失踪,索性留你在京城便是,你在跟前,我也好管教你。”
翌日,周文宾随着父亲进宫,到翰林院报到。
参严氏父子的奏疏早就递了上去,却半点消息也没有。周文宾多方打听,这才知原来严景龙当初就是首辅张璁的同乡,这其中种种,也就不必多说了,他好生失望,更觉得愧对妹妹,暗想这浑水实在太深了,在这样的朝廷做官,哪里能够兼济天下?
下朝时,见朱秀玉站在外面,他只装作没看见,跟着众位官员后头走,朱秀玉大声道:“周文宾,你给我过来。”
众人纷纷侧目,周文宾好不难堪,只得走了过去,施礼道:“微臣参见公主。”
“你躲什么?我堂堂一个公主不顾颜面主动找你,你还躲!”朱秀玉道:“你以为我又是来向你逼亲的么?听说你一直生病,我本来想去看你,但皇兄不让我出宫,你好些了没有?”见周文宾一副打死不吭声的态度,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是误会我了,唐寅不是我让人冤枉的,我前些日每日帮你追问皇兄案子几时能查清楚,否则你以为唐寅会这么轻易被放出来?”
周文宾一呆,道:“公主此话当真?”
“我能骗你么?”朱秀玉道,“两部已经查实,唐寅科场舞弊实属捕风捉影。但经此一事,他也再不得功名了。这个我也没办法,本来我对皇兄说,既然是被冤枉的,人家遭了那么些严刑拷打,不让再考,不是欺负人么?可皇兄说历来科场舞弊都是重罪,唐寅虽无辜,只是若让他再考,外头不知情的人难免非议,不过可以补偿他给他先去做个小吏,慢慢再来。你觉得我会从中大费周章地夺去他的前程,只为了招你做驸马?我还没有这么卑鄙,我想要你做驸马,也不是非让你夺得状元不可。榜眼探花难道不行?我一向也很欣赏唐寅的才华,此间种种,哪是一时说得清的?”
周文宾心中五味俱全,又施一礼,道:“微臣当日为此痛骂公主,在此向公主赔罪了。公主未曾为此罪责于微臣,并不遗余力帮助子畏脱困,气量宽宏,非微臣所及。”
朱秀玉笑道:“我不来怪你,你也是心疼朋友。谁没有几个朋友?当时你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我很是生气,我也想让你吃点苦头,但湘月是我的朋友,我还怕告诉了皇兄连累了湘月呢。周文宾,我仔细一想,你也有你的理由,我不逼你。至于你得状元一事,即使其中没有人为缘由,以你才华,也没什么奇怪,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你应知有些事还是装糊涂好。唐寅之事,虽不是我所做,但我未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所以我必须要帮他洗清冤屈,你也别怪我,去吧。”
日子又回到了顾湘月刚到周府做贴身丫鬟时的情形。
她每天呆在房中读书写字,待周文宾从朝中回来,便扮作小厮跟着周文宾出外玩耍。
三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顾湘月来说确实难熬,她无比希望面前能再出现一块神奇玉佩,把她送回她的那个时代去,先陪父母三年,再回来嫁给文徵明。
当然,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好在时不时书信往来,也算聊以慰藉。
刚开始是周宁做信使,往返于苏州与京城,跑了两次,跑不动了,恰巧来京城做生意的徐经上门来拜访周文宾,周文宾只说是自己与文徵明通信,将此事拜托给徐经,徐经一年内要往返京城与江南几趟,带信也只是举手之劳,自然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顾湘月写给文徵明的信,一贯她之前的作风,白话文中夹杂着文言文,偶尔蹦出两句照搬别人的诗句,每次都让文徵明哭笑不得。
而文徵明写的信,仍然认真地用楷书,或写日常生活,或写一首词。他在守孝期间,不敢言语间多有缱绻之意,只是平淡的内容,却成为顾湘月最甜蜜的期盼。
也许是江南的人已经看习惯了周文宾,因此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在京城时,顾湘月特别喜欢跟着周文宾出去,虽说不至于似传说中潘安的“掷果盈车”与“看杀卫玠”①,但也足够造成偶像明星出现在大街上的轰动效应了。
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扮作小厮一路东张西望地看街上那些妇人姑娘脸上的神情,她一直以为古代的女子都是矜持羞涩的,谁知不管哪个时代,原来正如男人喜欢看美女一般,女人见到美男子也喜欢多看几眼。
街上的那些女子见到周文宾,先是瞪大眼睛嘴巴微张,妇人们会近两步迎上前来再看个仔细,像当初顾湘月看到周文宾后反应一样,看完脸蛋看身材,看完前面看后面,无一遗漏,未婚姑娘们瞟一眼便转开目光,却又偷偷瞄上一眼,或与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顾湘月女扮男装起来也很清秀,但走在周文宾身边却没有人留意她,她扯住周文宾道:“哥,你看我像美男子么?”
周文宾笑道:“面貌也就罢了,只是这身形还不够高挑,我若是临风玉树,你便是那雨后新笋”顾湘月推他一把,笑道:“你说我一道不够显眼的风景是么?”
这时,突然走过来三个女子,齐齐拉住周文宾,莺莺燕燕笑道:“公子,进来玩玩吧!”不由分说拉着周文宾就走,顾湘月凝神一看,面前牌匾上写着“绣月楼”,又见这三位女子打扮得妖冶妩媚,顿时明白过来,这便是青楼。
她从来没有见识过古代的青楼,于是兴奋地推着周文宾往里走,周文宾急了,说道:“小南,休得胡闹!”
小南是顾湘月扮作小厮时的名字。
顾湘月笑道:“公子,俗话说得好,宁负天下人莫负佳人,这几位姑娘如此热情,你怎能辜负一番盛情呢?”
这三位女子顿时纷纷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多好!”
前面三个女子拉着,后面顾湘月推着,周文宾不想进也得进了,他曾经跟着唐寅、祝枝山去过这种地方,也只是喝了几杯酒便先行离开。
也许文人狎妓是风尚,但周文宾与文徵明绝对是例外。
周文宾被拥到绣月楼中,中间台子上一个妙龄女子正在跳舞。这女子相貌十分稚嫩,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脸庞如满月,腰肢却盈盈一握,倒似那句“天意怜侬,只瘦腰肢不瘦容”,不算漂亮,但却自有别样风情,跳得颇为妖娆。
周文宾还打算等那三个女子松手他就拉着顾湘月走,谁知顾湘月已经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那少女跳舞。他被按坐在一旁,这些女子围了上来,拉手的拉手,摸脸的摸脸,扯衣服的扯衣服,有些用涂着红红蔻丹的纤指拈着盘中蜜饯来喂他,有些干脆坐在他大腿上揽着他的脖子,红嘟嘟的嘴唇凑了上来
为了摆脱这些女子,他佯怒道:“小南,说给她们听听,我是何等人。”
顾湘月把目光从台上收回来,愣了片刻,站起身来叉着腰道:“我家老爷是礼部尚书周大人,我家公子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今次的状元郎,难道就用这些庸脂俗粉来招待么?你们家花魁娘子在哪里?”
周文宾哭笑不得,他本来以为顾湘月会转得过弯来,随意编一个身份也就是了,谁知她竟把事实说了出来,倘若传到父亲耳中,不外乎又是一顿好打。但话已出口,无可转圜。
这些女子一听,更加欢喜不禁,手更不愿意松开了。这个说:“原来是周公子呀,难怪这般年少俊美。”那个说:“周公子看我如何?可还够资格侍候公子么?”
老鸨走了过来,驱散了这些女子,赔笑道:“原来这位就是才如子建貌比潘安的杭郡周公子!公子的声名如雷贯耳,如今来到绣月楼,真是让敝处蓬荜生辉。但不知公子可有相中的姑娘么?”
周文宾只盼着随便找个借口离开这里,便道:“方才我的随从已说过,除却花魁,本公子岂会看的中这些寻常姿色?我也知晓花魁不是说见就见的,我改日再来。”
他起身扯住顾湘月就要走,顾湘月正看得高兴,哪里肯走?一只手抱住柱子,道:“公子,这些姑娘也不错的,你选一个就是了,还有红包拿,多好!”
原来青楼有个规矩,但凡来的恩客还是童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