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她的直觉。她看的很清楚,他闭着的眼睛很不安,他的睫毛在轻轻的颤动——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
李寻欢一定没有醉的不省人事。
他只是不敢见她而已。
第十五章
李寻欢一动不动,只是这么静静的躺着,心底却如同跌进了冰火窟,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川。反复煎熬着的,正是自己那颗本以为早已形容枯槁的心。
她的话不轻不重,一如既往的清冷,然而,砸在他的心上,便如千金的重锤,生生的让他感到窒息。
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人生就是这样。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他听着她的脚步她的气息渐渐远去,仿佛同时间被抽走的还有自己那仅存的一丝生气。
他只是躺着,紧闭着双眼。知道这样只不过是一种躲避,但人生总是充满着无可奈何。他正在做着最无谓的躲避。
甚至连李陵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床前,他也懒得抬眼再去看一眼。
最终,还是李陵先开了口。他毕竟不是一个那么善于在寂寞和孤独中忍受的一个人。
李陵叹口气,道:“这次,我输了。”
李寻欢淡淡一笑,懒声道:“前辈果然是个热心于看戏的人。不知这幕戏,前辈看的可曾过瘾?”
李陵笑道:“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说自己输了?”
李寻欢道:“何谓输,又何谓赢?输赢何必在意?”
李陵笑笑,又叹口气道:“人说酒品如人品,看来果真如此。你果然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所以什么都可以舍得。”
李寻欢苦笑道:“前辈错了。不是我不在乎输赢,而是我早已输无可输。既然已经一无所有,自然就不会在乎。”
李陵叹道:“能输到一无所有还如此淡然,那也是一种境界。可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你只是说说而已,心里并不是那么舍得?”
李寻欢这次没有回答。沉默良久之后,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看着一脸玩味笑意的李陵,淡淡道:“前辈又看到了什么?”
李陵道:“一个人就算伪装的再好,也总是有破绽的。你敢说你失去的,你真的就不在乎了吗?”
李寻欢微微一笑,“在乎又如何,不在乎,又如何?”
李陵一瞪眼,胡子又顽皮的翘了翘,扯动唇角,道:“在乎,有在乎的做法。不在乎,有不在乎的做法。关键是你自认为在乎,还是不在乎!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难道还需要别人教你吗?!你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李寻欢怔了怔,不再说话,反而疲倦的,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看起来是要逐客了。
李陵却完全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走过来,弯腰拿起了李寻欢床头的木雕人像,仔细把玩了起来。良久,才叹道:“不错,果然是好手艺!若非一番深情,又怎能刻得出如此神韵?!啧啧,原来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还有此功用,不错,不错!”
李寻欢当然知道对方并不是一个遵守所谓礼仪的人,这样子明显的逐客令,对于这样一个怪异的不知来历不知深浅的人来说,似乎毫无用处。
于是,他只好又睁开了眼,盯着李陵调笑的眸子。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微微的不确定。或许这是李寻欢少有的不确定,带着满腔的迷茫,“前辈也是个性情中人,之前前辈的责问在下也毫无异议,只是,敢问前辈一个问题”
李陵点点头,“但问无妨。”
李寻欢慢慢蹙起了眉头,最终总算艰难开口,“为何把自己所拥有的最宝贵最好的一切全部给了一个人,希望她能因此得到幸福,可最后却总是一错再错?!这到底是谁的错?!”
李陵闻言,想也不想,顿时哈哈大笑。
李寻欢不解,“前辈因何发笑?”
李陵笑不可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才盯着李寻欢问,“你给她的,是你自己认为最宝贵的东西,还是她认为最宝贵的东西?”
李寻欢怔住了。这个问题,他竟然没有仔细的思考过!
李陵见状,继续道:“你只是一厢情愿的给了她你想给的,却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真正想要的,你却吝啬的一毛不拔!她或许不需要巨额财富,不需要名门大户,不需要名誉地位,不需要你认为是为她好的拉郎配!或许,她需要的,只是她爱着的男人!可是,你却把独独把这一项给漏掉了!你在安排她的人生的同时,又何曾想到她心底的想法?你该是最了解她的一个人,你又何苦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兄弟情珍贵,情人之情,岂非更贵?兄弟有自己想要的人,你可以给他;那么情人呢?你怎么舍得让她空等一场?!”
李寻欢面色僵硬,顿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口气,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天色已晚,戏也落幕,不知前辈可否现在趁兴而归?”
李陵却笑道:“戏落幕了么?我怎么觉得现在正精彩呢?”
李寻欢轻笑道:“何出此言?”
李陵放下手里的雕像,施施然在房间里踱起了方寸步,笑道:“你不觉得龙夫人记性其实好得不得了?她不但记性突然好得不得了,居然还聪明的不得了!一个女人聪明加上记性好,已经很难应付了,偏偏这女人还变得坚强了起来,你不觉得,她,变得不太像她自己了?!”
李寻欢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道:“她本来就记性不错,而且很聪明。她只是有时候懒得去想。她自小是个孤女,做任何事,都比别人要谨慎的多。如果一个人不曾体会过寄人篱下的苦楚,是无法理解她的心思的。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她从不曾有小姐的脾气。就算我们对她再好,她也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外姓人,很多事,她宁愿收起自己的主张,而跟随我们的决定。若非这个性子,这大错,岂会铸成?”
李陵当然知道这“大错”是什么错,更知道谨慎度日的滋味是什么,所以,他没有接他的话,继续静静的听他说。
李寻欢继续道:“若说坚强,她也一直都很坚强。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的时候,她依然好好的活着,没有一个孤女该有的悲悲切切。再说,她现在是一个母亲。做母亲的,为了儿子,无论如何都会坚强起来的。”
李陵却好像并不同意。他继续问,“你当真不觉得她有什么变化?若是以前的她,绝不会半夜三更主动冲过来见你,是不是?”
李寻欢淡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只是不一定变对了地方!”
李陵面上突然泛起一丝奇怪的笑容,“那你觉得她变对了地方么?”
李寻欢这次是真的不打算再回答了。
只是,这次,李陵也不打算继续再问下去。他就算有再多的好奇心,也是聪明人。在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之后,当然就适可而止了。
他打开门,只喃喃的对着天空说了一句,“月朗星稀,明天必定又是个好天气。好天气是好事,也是坏事啊!”
言毕,便身形一掠,消失在遥遥的月夜中。
而屋内的李寻欢,却霍然坐起身,全然没有了醉酒后的倦态,伸手拿过那柄飞刀,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李陵觉得这个晚上实在是丰富多彩。至少,有十年没有这么丰富多彩过了。
当他返回到兴云庄的时候,他发现林诗音居然再次出现在冷香小筑里,盘腿端坐在榻上,静待着自己。
她的头发已经有些凌乱,此刻被她随性的束于脑后。完全没有任何一丝刻意装扮的女人,却是另一番清丽。天然之姿,最为动人心魄。
李陵微怔了之后,走向她。
她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不再是之前没心没肺的坦然,而是夹杂了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李陵声色不动,只是微笑,“丫头坐在这里做什么?不睡么?”
林诗音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的举起了手里的一张微黄的信纸。
“这是什么?”李陵好奇的拿过来。
信纸很普通,甚至有些劣质。上面的字迹也很普通,可能出自任何人。可上面所写的内容,却很不普通。
言简意赅,题旨明确。
“若救小龙,必求大龙。腊月十八,城南落英。飞刀无刀,名士现名!”
李陵握着信纸的手,隐隐一紧。这个话,是信息,更是威胁和条件。有些话,不必说太多,已足以让人方寸大乱。
对方的筹码很大,而且握的很紧。对方非常明确自己的对手,或许,早已在这茫茫的夜色中多了一双透视一切的眼睛。
林诗音始终盯着他的面容,见他稍稍动容,终于开口,发问,声音清清冷冷,“今天几号?”
李陵答,“腊月十八。”
“小龙是谁,大龙又是谁?”
李陵又答,“你这是在考我?”
林诗音冷笑,“学生上完学要考试,看戏的看完了,是不是也应该汇报汇报观后感?”
李陵笑了,“这话倒是在理。不过,这信纸,你是从何得来?”
林诗音指指李陵身旁的桌面,“对方专门送给你的。既然飞刀是李寻欢,那么名士又是谁?”
李陵轻轻的把信纸折好,又放回原位,然后拿起了桌面上的信封。
信封并不是普通的信封。厚厚的牛皮纸,梅花的底案,青龙的巨尾,威武嚣张。
当然是来自青龙会。
李陵微微一笑,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单手撑腮,好整以暇的看着林诗音,柔声道:“你认为是谁?”
林诗音定定看得他,一瞬不瞬,沉声道:“不是你,又是谁?能和李寻欢一起喝酒的人,也非等闲,是不是?”
李陵满意的点点头,“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曾和李寻欢一起喝酒的?”
林诗音道:“你现在满身的酒味,难道不是和李寻欢一起喝酒得来的?”
李陵笑,“我和任何人都可以一起喝酒,为什么非得说我是李寻欢一起喝的?”
林诗音也跟着笑了,“你就算躲起来,你身上的香味却是躲不过的。我在孙驼子的店里,明明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