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来看,这是多么大的龙恩,比天广比海深。但我心中了然,在这龙恩的后面,真正存在的,是汉宣帝对我的威胁。
在我还没有威胁他之前,他已经先下手为强,堵住了我的后路。
他是在警告我,不要把我知道的泄露出去,一旦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他不但不会放过我,连我的家人都得被我连累。
这是否表示,他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尽管我将其中厉害剖析得那样清楚明白,他却还是要一意孤行。
那么,我还能威胁得到他吗?
走进宣帝安置我父母的别馆,发现他们正在那里局促地等着我,见到我的第一眼,那种局促感反倒更加强烈,局促而陌生。
或许我不是真正的廉子服,跟他们产生不了骨肉天性的共鸣。
我汉朝的娘,站起来迎我,总算我的脸孔是她日夜思念的容颜,抓着我的手唤了声“子服”,便泪眼模糊。
我下意识地将掌心向下,不让她发觉我手上的伤口,宽慰地拍了拍我娘的手背,“母亲,今日托了陛下的福,你我母女方能重逢,这是件值得高兴的喜事,母亲不该哭的。”
“是啊,是啊,是为娘糊涂了。”我母亲破涕为笑,笑着擦泪。我爹在一旁半讨好半欣慰地赞道:“子服进了宫,是越发地稳重得体了。”
我闻言转头,看向我那冤家老爹廉昌人。到底是做贼心虚,或者心中有愧,我那老爹越是想咧着腮帮子朝我笑,越是笑得像吃了苦瓜的弥勒佛。
我故意温顺着面容,作乖巧女儿状,朝他行礼,“许久不见,父亲身ti可好?”
我爹受宠若惊,终于消化了那根苦瓜,乐成了个开心果,“好好,难为子服还挂念着我。”
“怎能不挂念呢?子服有现今的风光,全亏了父亲平日的严厉管束。若非父亲将子服送出家门去磨练,怕是子服穷尽此生,也进不了宫,做不了陛下的良人。”
我客客气气给了我父亲当头一棒,砸碎了那只白胖稠稠的开心果,重新现出苦瓜的模样。
一时气氛冷场,我爹嗫嚅着偷眼瞧我,“子服,我那是鬼迷了心窍,老糊涂了,你,你,莫要怪我。”
所谓风水轮流转,这话果然有理,眼下这情景,我爹不像是我爹,我倒像是他娘。
我娘出来打圆场,“子服,你父亲已然后悔莫及,你就别再记恨你父亲了。”
我端详着她,满面春风的气色,越发珠圆玉润的身材。看来那色老头最近待她不错,得,就冲这份上,我饶了他一回。
“母亲说哪里话,父亲总是子服的父亲,天底下哪有女儿记恨父亲的道理。”
我的回答,让我爹、我娘大大地松了口气,回复团圆应该有的温馨场面。
我爹瞅着我,越瞅越乐,一个劲地傻笑,跟着语无伦次,一会儿谢天谢地,一会儿谢祖宗谢神灵,让他生了我这样一个争气的女儿,光宗耀祖显赫门楣。自此我身上系着的,除了汉室兴衰之外,又多一样东西,那就是廉氏一族的富贵荣华。
据说汉宣帝刚才召见他们时候,已经给了不少赏赐,还亲口许诺要升我爹的官。
我爹感激涕零,不仅感激我、感激宣帝,还念念叨叨地感激司马洛,说他简直是铁口神算,自己这辈子果然是祸自妾起、福由女生。
听到司马洛这三个字,我以为已经痛得麻木了的心,还是再一次地,陡然一痛。强行把那心痛压下去,我想我也许可以从我爹娘嘴里探出点宣帝的口风。
“母亲,陛下召见时,还问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陛下适才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虽然嘴上说奇怪,但我娘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我却是立刻疑神疑鬼起来,“问题?什么奇怪的问题?”
“陛下问,我们廉家,有几个女儿,问子服有没有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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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4。 (六十四)陷入绝地下 字数:1976
虽然眼前没有镜子,但我知道我当时的脸色肯定变了,只不过在场的人没有注意罢了。
我爹接着我娘的话道:“子服有的是妹妹还是弟弟,端看你母亲这一胎是男是女了。”
我娘又接着我爹的话茬,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满怀希望,“但愿是个弟弟,好为廉家后继香灯。”
“即便这胎是个女儿也无妨,男也好,女也好,都是我廉家的后代,我一样疼惜。”我爹难得的宽容大度和声细语。
当然了,多生几个像我这样的女儿,他廉昌人岂不赚大发了。说不定我老爹已然坚信,他这辈子享的就是女儿福。
不过,我汉朝的娘倒是感动得不得了,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里尽是幸福和满zu,迟来的琴瑟和谐。
不管我是不是廉子服,看到这样fu妻和睦的画面,都应当替他们感到高兴。然而现在,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们对宣帝那突然一问莫名其妙,我却是明白得很。
宣帝已经肯定了我和司马洛有私情,他一再宣称地不在乎我有没有骗他,却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呢?
我想他那是在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可惜得到的结果,是又一次的失望。他大概对我失望到底了吧,继而会越发恼恨我和司马洛,我现在去找他,还能打动他还能威胁到他吗?
罢了,管他失望抑或恼恨,反正事情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索性拼一拼。
出了别馆,崔怀居然还站在外面,像是在等我。我走过去,“崔大人,陛下隆恩,赐子服阖家团聚,子服感激不尽,想当面叩谢圣恩,烦请崔大人代为通传。”
崔怀闻言,有些愕然,又有些惊悸,望着我,极其复杂的表情。“廉良人,陛下交代下臣,倘若良人见过父母之后,还会要求觐见陛下,那么便将此物交与良人。”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狭长的木盒,递给我。我接过来,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支发簪,样式jing美,做工考究。
我却随之骇然变色,心知肚明,这支发钗绝不是普通的御赐之物。
唯一的可能,司马洛去求了汉宣帝,求他找人看住我,别让我寻死。然后,宣帝料到,我会故伎重施,用同样的招来要挟他,所以他送发钗给我,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要死,尽管去死,他是不会为了我改变什么。
崔怀还在看我,为难地,yu言又止。
我问:“崔大人,是否还有话讲?”
崔怀犹犹豫豫地开口,与平日的淡然果断判若两人。“良人,陛下确然有话要下臣带给良人,只不过——”
我猜汉宣帝令崔怀转述的这番话,定然非常难听或者非常刻薄,他认为我骗了他负了他。寻常男子尚且受不了,何况他堂堂天子之尊。
无所谓了。我对崔怀说:“既是陛下口谕,崔大人不必顾忌,只管说给子服听便是了。”
崔怀点点头,却还在铺垫。“良人,此话乃陛下原话,下臣未敢删改一字,还请良人切勿多心。”
终于切入正题,依旧吞吞吐吐,“陛下说,陛下说,若是想一簪毙命,最好不要刺这里。”他伸手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心脏的位置,跟着顺势上移,指向咽喉,“而是刺这里。如此,才会死得干脆,死得彻底。”
干脆?彻底?哈,哈!
刘病已,你赢了,我颜雨甘拜下风。唯有最狠的人才够资格做赢家,我狠不过你,即便拼上了我的全部,我也狠不过你!
司马洛!这就是你要为之牺牲的人吗?为了这样一个人牺牲,你值得吗?
我仰面望天,只觉得可笑。笑得脸颊扭曲肌肉酸麻,仍旧在笑;笑得泪流满面浸湿前襟,仍旧在笑。
崔怀下意识地上前,扶住我,可能在他眼里,我已经快站不稳了吧。
“良人,恕崔怀多言,你究竟如何得罪了陛下,陛下竟会如此——”
他不该多言的,之所以多言,怕也是缘于一份关心。我谢谢他的关心,同时告诉他有些事最好还是置身局外,一旦牵涉进来便泥足深陷,再也无法摆tuo。
挣开崔怀的搀扶,我一个人往回祥云馆的路上走,走得摇摇晃晃,好比刚刚痛饮三百杯的醉汉。我真的很想大醉一场,只要醉,不要醒。
“廉良人——”崔怀在后面叫我,“陛下还有一句,要奉劝良人。陛下言道,无论良人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凡事需当量力而为,三思而后行。就算良人不顾及自身安危,也要想想家中父母,想想良人未出世的弟妹,以及,以及,那年少薄命已然过世的阿姐。”
六更结束,疯了,谢谢给我留言的筒子们,我会继续加油的。
正文 85。 (六十五)终见霍光上 字数:2144
半个月后,大司马霍光自长城一线巡视军务结束,回转长安。汉宣帝当晚于未央宫中设宴为其接风洗尘,车骑将军张安世及宠臣司马洛、萧屹作陪。
内侍们议论,陛下此举也是意图缓解霍光和司马洛之间日趋紧张的关系,听说,霍光相当不满司马洛对霍成君的纠缠,而司马洛更是对霍光的百般阻挠恨之入骨,他们二人差点一言不和,便拔剑相向,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这天早早地,宣帝便传下旨来,命乐师舞婢做好准备,稍后会传召歌舞。特意指名,一定要让我献歌。
我知道,这最后的时刻,终于要到了。
对着铜镜,检视自己的仪容,插上那枝宣帝送的发钗,当然了,御赐之物,就是要在这种大场合拿出来显摆显摆。
若要一钗毙命,最好别刺心,而是刺喉。
想着宣帝的建议,我微微笑着,镜子里的人也在微笑,再没有一较高下的心性,也没有大难临头的恐惧,更没有玉石俱焚的轰烈。
当你被逼到绝地,当你接受了这绝望的境地,当你完全放弃了反抗,你就会体会到那些在暴室中做苦役的人,他们的心情。
世界上最深沉的绝望,就是绝望到不愿再去思想。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绝望是悲哀的,但对于陷入绝望的那个人来说,麻醉也是一种解tuo,哪怕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