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也不做挽留,他们都是爽快人,况且如今已然达成共识,也没有必要再像别人一样假意敷衍应承。他目送轻寒出去,唇角含着淡淡笑意。
如今,两人虽仍不能成为友人,但这一结盟,也已然注定了他们此时不再是敌人。
轻寒走到门边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陡然回过头,问道:“南风兄可知凤珝其人?”
南风毫不犹豫应答:“天绝门门主凤珝,天下谁会不知呢。”
“那”轻寒不依不饶,目光紧紧盯着坐在桌边毫无异样的南风,“南风兄可知凤珝如今的下落?”
听轻寒如此问话,南风禁不住笑出声来,放下手中杯盏,抬首迎向轻寒逼人目光,回应道:“江湖传言,凤珝三年前大婚当日失了踪迹,无人知晓其行踪。然年前我奉了义父之命,寻到此人并取其首级,难不成轻寒兄对此事未有耳闻?”
诚然,南风之所以能够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不正是由于取了凤珝的项上人头么。不然,今日的他也未必能够坐上明月城城主的位子。
南风轻笑,像是嘲弄轻寒不闻世事的无知。
然轻寒并不气恼,淡淡说了句“是在下愚昧了”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南风的轻笑声仍未散去,伴着轻寒离开时的背影,一同被带了出去。当轻寒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那一抹笑容终是凝在南风唇边,弧度犹在,却换上的是略带森寒的冷笑。
在他面具之下的面容上,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杀意。
日上正午十分,太阳悬在头顶迸射着灼灼之意,轻寒回到了客栈,同缦舞二人用了午膳。随后,他又出去准备起了重新赶路用的马车干粮之类。
回来时,望见缦舞在卧榻上睡去,不忍将她唤醒,取了条细毯盖在她身上。
而这缦舞本是浅眠,稍一动静便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轻寒道:“师父,可是要赶路了?”
轻寒揉了揉她的发,柔色显于面上,“无碍,你再休息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再上路也不迟。”
“不了,还是赶路要紧,在车上打个瞌睡也是一样。”缦舞一骨碌从榻上翻身起来,整了整衣衫,又将收拾好的包袱取出拿在手里,一副立马就能赶路的样子。
她自知不能让他为了自己而耽误了行程,既然是他的徒儿,自是该为他分忧,而非徒增干扰。
更何况,她已不能确定自己能在他身旁停留多久
坐上马车复又行路,轻寒与缦舞面对面坐着,各自想着心事。车里静悄悄,只有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绝于耳,证明着时间并未凝结。
缦舞望着窗外,再一次想起了在“无双楼”时那一幕幕,与南风之间的对话,在她心底萦绕不去。
她本是毫无犹豫便能决意留在轻寒身侧,可今日当轻寒回来,一言不发,什么事儿都未有与她道明。这让她心中隐隐感到失落。
是不受信任,还是不够资格与之分担。缦舞在脑海中胡思乱想起来。
从未后悔过用那样的方式救了轻寒,也从未想过需要什么回报。名分也好,情意也罢,若是当初就考虑了这些,必然不能安心为轻寒解毒。
其实事后她也并未要求过些什么,能够重新回到他身边,看他无碍,她便圆满。
谁人说,欲念犹如一方无底洞,只会让人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感情是否也是如此,叫人越陷越深,直到万劫不复粉身碎骨,却仍是为了那个心底之人挂念于心。
缦舞望着飞速后退的景物,眼神逐渐变得迷惘。她并不后悔自己当初所做决定,只是,在这之后呢,她又有何理由能够继续留在他身边。
还是说,明月城回来之后,她还是应当回去空音谷,不问世事,了却凡尘。
《凌烟乱》苏窨 ˇ人亦无常情ˇ
马车内一阵静默,沉闷得有些难受。缦舞不安摩挲着手掌,接着,触摸到腕上那枚温润,心底狂躁倏地降温。世人诚不欺她,玉乃世间温润雅致至极之物,能抚慰人心,安平焦躁。
犹如涓涓暖流涌过心头,再多的焦虑难安都在瞬间消失无踪。
一旁轻寒并未留意到缦舞面上情绪变化,此时的他,自个儿也正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心中抑郁无处纾解。
那个南风自称并不知道凤珝下落,但这样的回应并不能解开萦绕轻寒心头良久的疑惑。但凡他认定之事,绝不会轻易妥协。
只是,轻寒如今唯一的担忧,便是缦舞。他莫名紧张,若是南风果真如他所猜测那般,那他对缦舞便决然不会如此轻易放手。
并非对缦舞没有信心,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不经意一瞥,轻寒目光落在缦舞腕上。只见她正不自觉摆弄手腕上那枚白玉镯。
白玉镯?轻寒微微蹩眉。他记得初到南溟时她的腕上并没有这么一枚饰物才是,怎的突然冒出来?
仔细回忆一番,似是在她去赴南风之约前仍为有见到过镯子,难道说,是在那时
思及此,一股无名之火在他心头噌噌窜起。
虽说心里已是惊涛骇浪风卷残云,轻寒面上仍是佯装不知情,随意开口问道:“舞儿,你手上这镯子煞是好看,可是在南溟时哪家铺子里购置的?”
缦舞脸颊上浮起一丝红晕,挣扎了下,还是决意实话实说。
她将自己与南风会面时二人之间的对话,以及对方赠与自己这枚羊脂白玉镯之事,一五一十统统讲予了轻寒知晓。
听她说着,轻寒搁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紧紧攥成了拳,往袖子里缩了缩,不愿被缦舞看见。
“如此说来,那南风对你也算是另眼相待了。”轻寒竭力保持镇定,因压抑而略显沙哑的声线隐藏着他全部情绪,“虽说你是我徒儿,可另一方面你也是医仙华扁鹊之义女,行医之事,我自不能左右你的决定。”
看着缦舞略显失落的神情,轻寒咬咬牙,然有些话即便并不想说,仍是会莫名地脱口而出,“你若答应了南风留在明月城,我自然也不会拦你。”
这本是最最正常普通的话语,不知为何此时进了缦舞耳朵里竟凭空多添了几分刺耳。
分明是师父尊重自己决定,分明自己应该为此感到释然,可为何,心里却不能说服自己,泛起隐隐失落?
缦舞殊不知自己眼下的表情,有如被遗弃的小宠,失落,悲伤,透过眼眶隐隐向外溢出,难以自持,情难自禁。
轻寒怎能料想到,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语,会让缦舞心痛至此。他又如何能够料想,对于这个自己一心一意想要护其周全的女子,伤她至深之人,也正是他轻寒自己。
将视线再度移向窗外,白玉的温润再不能抚慰缦舞的心,冰凉之意蔓延至全身,仿若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凝结,停滞不前。
窗外风景此时看在眼里,已然失却了颜色,不再赏心悦目。
马车驶出南溟,全速奔跑在荒郊野外的陆地上,颠簸得有些厉害。
倏地,伴随着一声马蹄嘶鸣,马车霍然停了下来,缦舞身形不稳,一下跌入了轻寒怀里。
“啊,抱歉师父。”缦舞赶紧起身,面上潮红泄露了她的心绪。
轻寒呐呐地“哦”了一声,却若有所失般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臂。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次意外,竟让他心生不舍。
然事态变化由不得他多做思索。
“小心。”轻寒敏锐地察觉到马车外诡异紧迫的气氛,压低了声音向着缦舞说道。
缦舞自然也感受到了气氛紧张,默默估算了下,来者少说也有十七八人。
听这脚步声,正辆马车此时应当已被对方团团围住,缦舞正打算出去迎战,被轻寒一把按住。
轻寒朝她摇了摇头,“待在里头,交给我就行了。”
语气坚定,透着股子浓浓安全感。
缦舞心头一热,心底涌动着千百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然方一对上轻寒有意避开的冰冷双眸,她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再度回过神来之际,轻寒一一掀车帘子纵身跃出,与那群不速之客缠斗起来。
缦舞心下担忧,忍不住卷起窗帘子,探出头去张望外头的情况。
只见轻寒手中长剑挥舞,身子轻盈,“唰唰”几下干净利落地将长剑送入几人胸腔,骨肉撕裂,以及歇斯底里的哀嚎。
又一人与轻寒正面交锋,激战正酣,另一人从背后偷袭轻寒,眼看着长剑直逼他后心,轻寒头也不回,腕转剑花,将对面那人手中兵刃挑飞,剑身一顶,被击飞的兵刃径直飞向轻寒身后,直入偷袭者心门。
身后那人痛苦惨叫一声,应声倒地。
轻寒目光一沉,顺势剑锋一转,抹过了对面那人的脖子,鲜血迸射而出,溅洒一地。而轻寒身形微动,恰好未被那肮脏殷红浸染。
杀意尽显。
轻寒眸光直诉说着他此时唯一目标。
杀。杀。杀。
森寒之气凝聚在其周身,仿若筑起一道冰冷肃杀的屏障,以退为进,似守还攻。就连剩下的那几个杀手,都忍不住浑身上下打了好几个激灵,将轻寒包围在中央,却迟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人非草木,更何况谁都不可能在明知可能会丧命的情况下,舍弃生死。
“怎么,还不动手?”轻寒冷冷扫过他们,口气轻蔑,“你们一并上吧,我还要赶路,可没时间同你们这群小猫小狗虚耗时间。”
轻视之意表露无遗,分明是直白的挑衅,对方即便心底怨恨,仍是不敢贸然冲上前去,挥舞了几下手中兵刃,像极了收到胁迫的牲畜,本能发出自卫攻势。
然,六七只小野猫,如何敌得过一只阴鹜凶狠的猎豹?
不愿再多耗费时间,轻寒眸光霍然一黯,脚尖点地凌空跃起,速度之快绝非常人肉眼可以捕捉。
再当他落地之时,就连那几名杀手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瞪大双眼面面相觑,着实弄不明白方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而后,他们不必再去弄明白了,亦不再有这机会去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