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爸爸只是喊了声:“凡凡”再吐不出一个字。当最亲的人在最关键时不被需要,说明,她从内心里摒弃了。
加拿大那边打给夏爸爸,充满了伤感:“医生重复嘱明慢慢休养恢复,偏要回去老夏,我没想到她连你那儿都不去咱们在她那里算是白顶了一回父母的名头”
“两次,”夏爸爸的声音颤抖,“两次孩子过去,都没好模好样的回来”
电话那边哽咽,“难道我会希望女儿出事?”
如果互相埋怨有用,这世上就没有后悔一说了。
后悔就是用来专门让人反省的。
常姨知道,老衰自然也会知道,电话里难过得不成样子,“怎么伤了的?怎么会伤成这样?会好吗?疼吗?”老衰在电话那头噙了满眼泪。
“不疼,都好了,没事了。”笑,想说,别难过,这就是生活,它的本来面目永远是真实而残忍的。可是,还得活着不是吗。总要用尽了力气,才可以装死。
老衰管不住的重复发问:“疼吗?疼吗?”
“不疼,真的不疼了。”夏凡岔开话题,“老衰我跟你说,就我现在经常复查的医院骨科,有个病人,腰部手术,就是在腰间椎骨打上几个螺钉加块垫,用那种类似于长钎子的器械往里钉啊,他麻醉着,但耳朵清晰的听着咚咚的声音,那种任人宰割的恐惧,他说恨不得直接从十楼的窗台上跳下去手术后,他同一病房的人说他连着几晚上做梦都在叫唤。哈哈,好玩吧”
老衰没笑,眼泪却流得顺畅。
夏凡讪讪的,也说不下去了。小声的咕哝,“医院真不是个好地方啊。”
大街上看不到生病的,医院里全是。病痛者的哀怨,新生儿的啼哭,在悲恸中送往太平间僵硬的尸体时时可闻。
没亲身(炫)经(书)历(网)的人,很难深刻理解那种亘古不变的定律和留不住的无奈。无论是悲喜交集还是痛失亡故,一切那么顺理成章。
她每次去医院,最愿意观察的事情就是盯着护士的一举一动,看她们按时为病人量体温、送药、打针。有点佩服她们,要长年累月的面对病人的生老病死,真痛苦啊,没点承受能力真不行。
老衰就在电话那边抽抽嗒嗒的,“回来吧,别在那边一个人,回来我照顾你啊。咱们谁都不告诉。”
夏凡笑,说老衰你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比女人的心还软。
老衰说:“我妈去看你,你让她多住几天吧,我这边没问题。”
夏凡说我这根本不需要人照顾啊。
其实常姨来看她的次数并不算多,毕竟离得远,每次离开,临走时问她:“还想瞒他多久啊?”
夏凡看着自己的腿,“再等等。”几次复查,医生的话语含蓄委婉,加在一起的隐意是,恢复得不错,就看结果了,现在无法确定最终会有几公分的差距。
也就是说,她的腿一长一短已是定局。
夏凡现在只奔着2公分几内努力,医生说这点差距看不大出来。
当失望接二连三时,我们只能寄望于不太糟的那种。
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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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姨前后几次过来,最大的区别就是一次比一次拿的东西多。
这次来,明显又是做了大量的准备。
带的东西多到令人震惊,足足两个很大的包,很沉,拎在手里就变成了拖,真不知她是怎么在上下车时移动的。上得楼来,大冷的天,夏凡清楚得看到她头上的汗打湿头发。
歇了会儿,气息微平,打开包裹,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她像变魔术一样的往外展示她带来的东西――
炖好的土鸡和煎炸的鱼,整整三大包。她说略微咸了点,能放住。鸡肉都是挑最好的部位综合了两只鸡精挑细选,甚至鱼的大部分都去了刺;
接着又掏出一大包,是两种馅的饺子和包子,都是蒸的。她说饺子煮的会粘在一起,这样蒸出来的想吃时,饺子与包子馏一下就可以;
然后又往外拿出将近一百多个土鸡蛋和煮熟的咸鸭蛋,夏凡愕然,“这个您也往这拿?”她笑:“专门去农村买的,绝对是土鸡蛋。”
竟然还掏出两大罐咸菜,夏凡呆住,已说不出话来,她赶紧解释:自己家做的,甜味都放白糖,买的里面放糖精。
再拿出来的花样更多,一些水果,然后,一小塑料桶蜂蜜,一包红糖,一大方便袋大枣,夏凡完全瞠目结舌,看着眼前满满摆了一屋子的大大小小的东西,无语,心情难述。
常姨仍旧负责任的解释:女孩子多吃点红糖和大枣,很有好处的。
晚上聊到将近十二点,说她准备这些东西花了三四天的时间。又问她缺钱不,夏凡说有,当初去那边报道注册时就购买医疗保险了,所以这次受伤没花多少钱。
常姨也不点破,外国发达,医疗费肯定也是不便宜的,不然,为什么回到国内康复呢。
想到上次来看她时,她浑身是汗的以爬楼梯的方式练习着,心有些酸,嘱咐夏凡别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等。
睡了不知多长时间,夏凡隐隐感觉得常姨把手伸过来,掖被角,迷糊的问:“睡不着吗?”
她说:“做了个梦,梦见丧事,还看见红棺材,好不?”
夏凡笑了下,常姨还能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明白她是临时搪塞的话茬儿:“好梦,快睡吧。”
常姨翻了个身,不再有动静。
好半天,小心的又翻了个身。
到天刚蒙蒙亮,她翻了多次。其实夏凡睡得并不踏实,但觉得常姨坐车应该很累,想让她好好睡一觉。看来,多此一举。遂出声:“常姨?如果睡不着咱们继续聊天吧。”想起以前里有个贴子讲自己的母亲,说每次回家,她母亲都有这样的习惯,除了真正的睡着,她总想聊天。
分别太长,相聚太短,以至于恨不得争分夺秒的抓紧时间与之亲近,想了解一切分开时的点点滴滴,来填补彼此不在身边的这段空白。
因为在乎啊。
“你也醒了。”常姨几乎立即接话,声音清亮,不是那种刚刚睡醒时的低沉。
“嗯。”
常姨欲言又止,终是靠过来,“你跟常姨说,你怎么打算的?”
夏凡半天没声儿,“前天去复查,拍了片,那个专科的张大夫说,按现在的恢复情况,到康复,腿的缩短所造成两腿间的差距会在5CM左右,原本预期中只有2CM以内的,现在超过了就是,以后走路会一跛一跛的”那些带着希望的“认为和应该”,最后以让人失望到极点的方式一锤定音。
什么?常姨大惊,急得坐起来,“再到别的医院,常姨陪你去――”
“大夫都说了,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了”夏凡声音轻轻淡淡的,一半的脸隐在被子下面,“常姨,我以后,是个瘸子了。”
“我不信!”常姨断然否定,“还没好利索呢,凭什么这么早下结论。”
“其实在那边,医生也这么说的,说有出现短几公分的可能,会影响行走,配合着矫正,如果恢复得好,短个一两公分看不出来。也用了如果的。我当时,只记住他的那句‘全在恢复,恢复得好,一般没问题’。”
事实,很不尽人意。
几个月前,她还咬着嘴唇,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的腿,告诉自己一定要快点好。好了就去找他在国内要比在国外离他近啊。
常姨轻轻的摸上夏凡的腿,一直摸到脚,着魔般说着话,停不下来:“明明现在差不多么,会好的,都说靠恢复了,现在不是正在恢复吗,不能灰心的,会好的”
夏凡搭了只胳膊过去,将常姨带倒,给她盖上被子。
两个人一起安静下来。
静默中,常姨眼睛慢慢湿了,小心呼吸,控制着不出异样。半晌,“凯文呢?”怎么跟他说。
“我啊,最怕成为别人的负担了”幽深的眼里泪光闪现。
“他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不会的。他怎么对你,你心里应该明白的啊。”
夏凡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我去买东西,好多人会回头看我”忽然抱住常姨,紧紧的,带些酸楚,终是没忍住,抽泣着,呜呜咽咽,一直以来的隐忍,多年来的沉郁,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好多不为人知的伤感及落寞,全在这一刻,借助眼泪倾诉了出来!如此软弱和无助。
常姨默默收拢,接收来自怀里人的疲惫与委屈。再不掩饰的与之同悲同泣。
“不行的,”夏凡哽咽着,把脸埋进去,断断续续的说,“如果见到他们,他们看我的眼神”想想,她都受不了。
曾经勇敢的人,此时,连尝试的勇气都没了!
常姨摸着夏凡的头:“可他还等你呢”
心里一痛,夏凡静静的,再次泪流满面。带着微凉的气息漫上所有触感,那是挣扎,不甘,还有舍不得。她知道不能再这么拖下去,结果已经出来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怎样去把这个结局当作填空题的对接上去
天大亮,躺不住,便起来,夏凡坐在床上,常姨不让下地。一整天常姨都没消停,给夏凡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收拾了屋子,又要帮夏凡洗衣服,包括当天换下的内衣。夏凡大惊,脸都急红了,慌忙下地去抢,说我还没残废呢常姨,平时这些我都能干的。
常姨没好气的将夏凡摁到床上,说你给我安静一会儿。
夏凡只好坐到卫生间门口,陪着说话,忽然冒出句:“我想我妈妈肯定给我洗过尿布的,但我不记得她给我洗过衣服呢”
常姨头也不抬:“所以,我就替她做了。”
晚上吃了常姨做的饭,夏凡问:“常姨,你明天回去吗?”
常姨说哪天回去都行。
夏凡就笑着道:“那一大摊扔给老衰,我不放心。”商店还好说,房屋租着各式各样的外地人,其实乱得很。撬门丢东西什么的经常,打架抢劫也发生过。也就常姨这种人往那一待能镇得住。
“有什么不放心的,男孩子,该锻炼一下。”
“还是回去吧。”夏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