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凡肉体接触到龙涎都会被吞噬消亡,那,”我突然想到一点,“你把我的魂魄困在这龙涎中间,我的身体要怎么过来?!”
“你真是要用我交换面人而已吗?”寒意笼罩在我周围,“难道你不打算让我活着回去吗?”
何筒没有说话,一笑之下竟然是默认了。
我呆了很久,终于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何筒的脸色也很复杂,长叹一声,“也不一定会杀了你,这要看典墨如何行动了。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感,李梳。可是,你看看吧。”
何筒突然拉开自己的长袍,从脖子到腹部,竟然蔓延着大范围烧伤的黑红色痕迹以及中毒的青紫色淤伤,那青紫黑红交错的痕迹,简直不似人身上可能出现的东西。
“我的肉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何筒苦笑着看向这边,“我身上的香味很浓吧,都是为了掩盖皮肤肌肉腐烂的味道。”
“又来这套,我不会相信你的。”我瘪瘪嘴。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现在已经身受重伤。这烧伤和毒伤每日扩大,若再不能停止伤势恶化,我的时日无多。” 他拢上衣物,遮盖住那触目惊心的伤势。
“那毒伤怎么回事?”
“毒伤是投射过来的。我原本也没想到面人身上的妖毒竟然是这么厉害。固定在面人身上的魂受到面人身上妖毒的侵袭,反作用到我身上。这个问题不大,只要能拿回来面人,或是毁掉面人,就无所谓了。”
“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拿回面人?你开始跟我说的话都是骗我的?”我的心继续向下沉。
“对,如果不那么说激发你泛滥的同情,你又怎么会轻易交出头发。”何筒点点头,“毒伤没什么,麻烦的是这大面积的烧伤,还记得我的异眼在追踪典墨时被烧伤么?那个伤口不但无法复原,反而不停在体内扩张,算算日子,如此下去我最多还能撑到春天来临。跟这个相比,面人和一魂什么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问题。所幸于镜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才会发过邀请来。拜这邀请信所赐,才能不被发现地上了平心崖。”
“我可以帮你说服小黑,既然是他施的法术,他能解开。”我努力提出一个方案。
“他会乖乖听话,不动一点手脚?”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就算我死了,也救不回你的命啊!”
何筒的眼神变得阴霾,一字一顿说道,“再怎么强力的法术,只要施术者消失,就可以结束了。”
我心里格达一下,他真正要对付的,不是我,而是小黑?!
“就算他再怎么厉害,只要碰到龙涎,也会化为乌有。”何筒指着我下面那片静不扬波的水面,一改初时平淡的口吻,越说越是兴奋,“龙涎首先会吞噬他的法力,到时候你可以看到他的法力燃烧,届时会发出非常辉煌的火焰,越是法力高深的人物,那火焰越是耀目。法力殆尽之后就是他的肉体,皮肤和血肉飞速脱落,最后是骨架,化为粉末消失。”
“小黑怎么会掉进去!”
何筒眼里的寒光叫人害怕,“他当然不会掉进去,他只会跳进去。”
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说不出话来。
何筒呵呵一笑,“你终于想起来了,他需要下到龙涎里把招魂灯捞起来,让你魂归原位。否则时辰一过,你就死掉了。”
“何筒!”我厉声喊他,我想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这样厉声喊过,“我会给你我的头发,是我同情你,是我不了解你,是我以为你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亏你还是闭峰门的掌门,竟然这么卑鄙!如果我死了算我活该,责任应该由我承担,而不是我的弟子!与其真到他步入龙涎的那一步,我宁可之前就自毁元神!”
“劝你最好不要,就算你是魂飞魄散了,也一样一片不剩全部被吸到招魂灯的附近。” 何筒微微笑着,这么不沾风尘,这么超凡脱俗,“既然提到门派,我就跟你说说。正式因为我是闭峰门的掌门,我才这么卑鄙!因为我面对的是平心崖,就算你没有二心,可是你毕竟是平心崖的嫡传弟子。你可知道你平心崖和闭峰门世代集结了多少仇恨?若不是奚刀当日所为,闭峰门怎么会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那都是过去太久的事情了!而去以前掌门的所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在这里托词了!”
“李梳,你以为我今年多大了?我和奚刀平辈论交的时候,世上连平心崖都没有!”何筒看着我,年轻的眉目之中,透露出我无法想象的衰老眼神,“我看了太久这个人世,也洞悉了无数轮回转世妖魔神道的秘密,我告诉你,李梳,你现在恨不得杀我而后快,但是”他喘口气,继续道,“若是除掉他之后你死了,也就罢了。如果你还有幸活下去,或许你会感谢我。”
“我不会让他死的!”我硬着脖子吼回去!
何筒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激动,“你的事情我听得很多了,李梳,特别是你一夜而成的千年法力。我的异眼未伤的时候,看到你体内一根金色花纹的黑羽毛,那是你法力的来源吧?”他突然低了声,像魔鬼一样在我耳边蛊惑,“你从没想过去追究你身上的秘密么?而你的弟子典墨,你也从来也没想过了解他究竟是什么吗?”
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懒惰的习性和奇怪的直觉阻止了我去深究。
“你以为,我付出这么大代价去追踪典墨,真的就什么都没看到么?”何筒低声笑着,“你想知道么?李梳?”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何筒找了个方便的地方坐下,“在他到来之前,我们就来聊聊吧。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也许需要聊很久,不过在他到来之前,也许可以完成。”
39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我那灰黄间杂的竹壁,以及系在梁上摇摇晃晃的篮子。
一只手横在我的腰上,我艰难地转头,那只手的主人,柔顺黑发的脑袋靠着我的肩膀,俊美的面孔苍白无血色。他伤得太重还无力这么快醒来。
过去的几个时辰发生的一切还是历历在目。
我记得,什么都记得。
何筒说的话,那个故事和后面的发生事情。
当时我为何筒的所言所骇,对时间失去的概念,只和何筒相对无语的沉默。
而我的十二时辰只剩下一柱香时间,洞里铜铸风铃突然发疯一般叮当作响。
然后小黑抱着我的身体进来,他看着只有淡薄影像的我,只说了一句话,“没事了。”
我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回应他的话。
小黑大约以为我时辰无多,已经不能说话,直接面对何筒。
何筒退到洞穴另一侧。他是一定要杀了小黑,小黑也很明白。
所以他对何筒微笑,对他张开了那张我做的画卷,把他收入画卷之中。
何筒,平心崖初代掌门的同辈,竟然被他收入画中。
我突然明白我的画没有纰漏。小黑的法力不但比我,比何筒高深,甚至可能不是世间任何修道之人所能匹敌的。
他却在平心崖门下,受门约规范。
何筒说的话,突然更多了几分可信度。
小黑把画卷随手一扔,没有犹豫地,走进了龙涎的池子,顿时,有如何筒所言,从浸在池子里的双脚开始,周身激发起冲天的银色火焰,灿烂耀眼,却又惨烈。
我想对他说,别来了,如果何筒说的没错,那么你就算救了我又如何,最终我还不是一样,这样死掉,反而没有遭到背叛的痛苦。
可是他的眼神那么坚决,我的魂魄又那么虚弱,我无法对他说出这句话。
似没有感到半点痛苦,小黑带着满身跳跃的火焰,蹒跚着来到我的魂魄悬空之处,探身下去,在池底摸索将我魂魄囚禁在此的根源。
时间无多,仅是魂魄状态的我再不能保持人性,化作一团淡淡的烟雾环绕着他。生平第一次,我得以从各个角度观察他。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这一刻弯下身子,因为他再也没有站起来,那呼啸着燃烧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臂向上,以难以想象的势头,引燃他的全身。小黑跪倒在池中,鲜艳的血色开始流入银色的池中,扩散,消失。这个池子混巨大的吸血容器,血液隔着肌肤被析出,他象牙色的皮肤有如被千刀万剐,交错无数的伤口,雪白的骨头,鲜艳的血液,爆露在我的魂魄面前。
我尝试着凝聚最后的气力,想要叫他停止,可是做不到,我连伸出手来碰触他都做不到。
小黑的脸,我从不曾正眼看过,但却暗自喜欢的那张脸,终于低入水池中,即可遭到银色波纹的吞噬撕扯。
停止,停止!
我恨我自己不够勇气,竟然在听到何筒的话后动摇,没有在还有能力的时候自毁元神。
不管小黑是什么,原本打算怎么样,都不重要了!
除了他,还会有谁会为我做到这一步?
可以了,已经都可以了!
你已经可以向我做任何要求,只要你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我的意识淡薄起来,许是大限临近,思维也不清楚了,但皮肉撕裂的声音,骨骼碎裂的声音,确实无比清晰,声声入耳!
不要死!
恍惚之中,我淡如青烟的魂魄突然剧烈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直接送入了我的魂魄!还不知所以的时候,我已经在天空划过一道弧线,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熟悉的沉重感已经袭来,我的魂魄归位了!
如同恶梦初醒,我腾地坐起,那招魂灯骨碌碌从我肚子上滚下。我的视线对上水池中那正在沉下的东西,“小黑!”
我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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