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小笨笨,月光的尽头,当然就是
——啊!我知道了,就是白天嘛!
——错,是明天,是我许给你的明天。
那时候,十几岁的孩子,以为两个人之间的缘分真有那么大那么神奇,他的山盟海誓如此别致,提醒了她原来彼此连名字都纠缠在一起,割舍不开。
甚至还偷偷幻想过某家酒店的大堂外摆着的牌子,“江攸明先生”和“江心月小姐”被写在一起,所有从那里经过的人都会在心里偷偷加一句注释:全世界最漂亮的一对新人。
那该是多么美妙的婚礼。
太年轻太年轻,还会期许爱情和婚姻的年龄。
☆、5
第二天,心月顶着一副焕然一新的美貌去公司上班,却发现她的担心和努力都是杞人忧天。
章允超已经离开上海。
原来他的中国之行并不仅仅锁定在公司的代表处,还要转战北京和香港。
原以为会长达半个月的不自在,其实要短很多。
当然,心月不由自主地想过,那会不会是他在校园宣讲会之后临时改变的行程?
然而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她没那么重要,他也不见得有那么介意往事。
这天的班上到下午,有个电话打到行政办公室,然后心月就被派出去跑腿。
电话是工商局打来的,说有事让公司去一个人。
心月按照电话里的交代找到那间办公室,敲开门发现里面有三套办公桌椅,却只坐了一个人,正抬着头看她。他穿着一身制服,长得十分端正,简直过于端正,以至于让人觉得他就是戴着一张绘着公务员脸谱的面具,年龄不大看得出来,或许二十多岁,也可能已经超过三十。
心月不知如何称呼对方,便自报家门:“我是‘睿超国际’的,您刚才给我们公司打过电话。”
那人点头招呼她:“请坐吧,你们公司有关文件的复印件都带了吗?盖了公章没有?”
心月一边点头表示肯定一边在他对面坐下,一瞥眼看见桌上摆着他的名牌,中规中矩的照片旁边印着他的职务,是名科员,名字叫幸淳。
心月在心里失笑:幸淳——幸存?什么父母会给孩子取这种名字啊?这究竟算是祝福还是诅咒?
幸淳接过心月递给他的材料,仔仔细细地审视归档,然后拿了张调查登记表给她,让她拿回去填好盖章,等他通知时再送过来。
心月接过,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暗自摇头:这么点小事,发传真不就行了吗?何必非得要人跑一趟?
刚要站起来,却又听见幸淳说:“来,在这里填一下,注明你们公司已经领了表。”
心月拿过他递来的本子和笔,在上面逐栏填写:公司名称,领取人姓名,领取人联系方式,日期。
填写领取人手机的时候,心月不免有些勉强,有一种隐私被强行征纳的感觉,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填完之后就没有别的事,心月客气地向幸淳道谢道别,就离开了工商局。
回到公司楼下时,心月意外地看见了郑琪。
看着他快步走近,她掩不住讶异:“你怎么在这儿?”
郑琪强捺着局促,望着她的眼睛:“今天我休息,可以等你一起吃晚饭吗?”
心月愣了一下,一时答不上来。
郑琪便又补了一句:“我在上海没什么朋友,我”
接下来他要说什么已经不重要,心月暗暗叹了口气:“约我吃饭的话,打电话就可以了,不一定要跑到这里来的。”
郑琪的紧张顿时缓和了许多:“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过来逛逛。”
像是为了弥补什么,他赶紧催她:“你快去上班吧,我就在对街的茶餐厅等你,你不用着急,下班想去哪里吃饭,慢慢想好告诉我。”
心月回到电脑前,看见Skype上有欣悦的留言:“晚上我做三杯鸡哦,一起?”
心月抱歉:“郑琪约我吃晚饭,不然你跟我们一起?”
欣悦却之不及:“老大,电灯泡做半次就足够啦。”说罢又补充一句:“说实在的,这个郑琪师傅是不是你的追求者里条件最差的一个呀?”
心月本能地维护郑琪:“不要乱讲,他其实人很好。”
郑琪的确人很好,好到有时候竟不知如何表达他对她的好。譬如这天晚上吃饭时,他就忽然说了一句:“心月,我知道我没有江攸明好,但我肯定也不会有他那么坏。”
心月垂着眼,筷子慢了下来。
她和江攸明后来究竟出了什么事,其实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高考的那两天,她神情恍惚,大家刚开始还以为她是太紧张或身体不适,直到高考后她成绩奇差被调剂到三本、以及江攸明突然出国的消息接踵而来,大家才自觉恍然——
原来江攸明抛弃了她,而且显然还很不地道地选在她高考前把这个消息告知,以至她惊痛交加之中考场失利。
对于这种推测,心月的不置一词被大家当作默认。
此刻听见郑琪这句话,心月依然没说什么,只提醒道:“郑琪,在我面前还是不要提那个人比较好。”
郑琪“哦”了一声,笨拙地道歉,脸上掠过一抹惆怅。
其实听见那句话,心月的触动并没有那么多,相比之下,她倒更感念于郑琪的痴心。那时他明明知道她和江攸明在一起,却还是爱她。
而她是怎么和江攸明在一起的呢?
很多事情,一直一直地拒绝再去想起,年深日久,自己也以为自己忘了,可如果真的去想,却发现脑子不过像是一台放久了未再开动的机器,只是少了清油的润滑,转得慢一点,并未坏掉,该有的功能都还有,该走的步骤,还是会一步一步走下来,好的坏的,想要的不想要的,都不会错过。
从辩论赛开始前一个月,到辩论赛开始后一个月,心月和江攸明日日相见,虽然大多数日子里每天的相处也不过是一个晚上而已,却因为强度太大而给人一种朝朝暮暮的错觉。在积少成多的接触次数与时间中,尽管江攸明还是那副不好接近的样子,几个人仍然不可避免地慢慢熟了起来。
刚开始被单独留下开小灶的时候,心月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些窃喜和兴奋,又忍不住紧张而沮丧。她觉得,江攸明这么做的意思,是认为她到底还是四个人当中水平最低的吧?
为了改变他的这种看法,又或者是为了让他自认留下她开小灶的决定着实英明,因而应当继续下去,她更加下功夫,每次讨论时脑子都转得更勤快,以便和他一对一的时候能提出有见地的看法和高水准的问题,让他知道她其实是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有头脑有思想的女孩。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段时间太过用功的缘故,有一天午睡起来,心月就觉得眼睛疼。刚开始还好,眨动转动的时候才疼,后来慢慢地,没有动作时也疼。到了晚饭之后与辩论队继续集训时,心月疼得连睁眼都困难了,直到这时才终于有个师姐发现了她的异样:“心月,你怎么了?”
心月尴尬地看了看停下讨论朝自己望过来的所有人:“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很疼。”
有个师兄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她:“血丝很重耶,心月你好像小白兔,难道是红眼病?”
江攸明当机立断:“你们先自己讨论一下,再想想这个模拟辩题双方分别还有什么更好的思路,我带心月去医院。”
因为是附中,离大学校园很近,心月所在的中学并没有自己的医务室,师生们平常身体若有不适,只要不是大问题,就都是去的大学的校医院。江攸明拉着心月走到教室外面,叮嘱她:“把眼睛闭上,我牵着你走。”
心月听见自己狂烈得不像话的心跳,一下一下回音俨然地敲在胸口。她不敢不听他的话,依言闭上眼睛,可又担心自己看不见路会出洋相。极度的担心盖过了闭眼所带来的舒适感,她无法自持地又把眼睛睁开了。
江攸明很快察觉,低声责备她:“怎么?不信任我?”
没等她回答,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另一手遮住她的眼睛:“放心,我不会让你摔跤的。”
心月身不由己地几乎是半挂在他身上,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下楼梯的时候,她能从他紧紧贴着自己的紧张的肌肉中感到他很是用了几分力气,基本上是将她抱下去的。她慌乱地跟随着他的步伐,生怕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会令他误解自己不愿意这样,或太愿意这样。她的呼吸也高高悬在半空里动弹不得,原本心里那些只是规规矩矩按部就班的眷念,从这个夜晚开始,彻底乱了方寸。
她就这样方寸大乱地跟着他不知走了多久。他一直没有说话,她便也无从开口,这好像是因为他们俩之间的话题从来都只有辩论赛,而如今她身体有恙,再谈正事便嫌残忍,于是只好无话可说。
一股诡异的尴尬在他们俩之间绷张到极限,仿佛一条被两组正在较劲的拔河队员死死拉着的无辜的绳子。
拔河总有决胜负的时点,要么就是那条可怜的绳子被拉断。
而这个时点是在一个招呼声中来临的:“哟,明子,这小妹妹是?”
心月觉得自己的心都堵到了喉咙口,却听见江攸明嗤笑了一声:“打你的水去,少罗嗦!”
那男生果然不再追问,嘻嘻哈哈地走远,留下好几声高低不同的口哨。
接下来,又来了好几个打招呼的人,无不被江攸明毫无内容地打发了过去。
心月的心一上一下的,不知该当作何感想,却又不自量力地非要作出某种感想不可。
他不肯解释我是谁,是不便解释,还是我根本不够资格被解释?
好不容易周围的人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