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坐在树荫下,仰起面,说,“我不喜欢规矩。最讨厌了,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她虽没倾城貌,但活色生香,灵动摇曳。不似叶娉婷,一颦一笑,一举一行都都规矩。
可花洛喜欢的终究还是完美无缺的仕女图。
“相公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么?那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未等他开口,她又不怀好意地挑衅答,“我记得!你一身的蓝衣,拎了一把好伞,伞是紫竹柄。”
她记得第一天见他,他一身的红衣,手上一枚玉戒,玉是和田玉。
“但你一定不记得我是什么打扮,你眼中并没有我。”
花洛眼中并么有她,只有一个笨拙的演员。
许仙说,“其实小青这样漂亮应找得如意郎君。”
是花洛把她变得这样漂亮,只为了让她去勾别的男人。
小青用急躁而诡异的眼神望向许仙,逼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花洛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哪怕一点点?
许仙的眼神在飘忽,花洛的眼神在飘忽。也许有,哪怕一点点。
他们心上同时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白蛇,青山上的皑皑白雪,一个是青蛇,白雪山的铮铮青松。谁都好,谁都割舍不下。
许仙受惊。
小青送他一颗葡萄安抚——用嘴递一颗葡萄给他。
慢慢,慢慢地送进他的嘴里,连舌头都送进去了,真恨不能在他嘴里生根发芽。
她记得花洛如何教她接吻的,他送他一颗巧克力,然后一直追戏,直等融化
“Cut!很好,通过!”
一遍过了。她松下一口气。
花洛并未急于让她拍脱戏,接下来的几场戏都是文戏,而且多数泡在水里,泡在河池里。
她是蛇,总离不了水。
那日她在水里泡太久,又逢一场急降的大雨,受了凉,晚上回去酒店后就感冒了发烧了,她自己不说,也没人发现,接着继续拍水戏。
其实花洛是见在眼里,看在心里的。
那日晚上,他专程买了感冒药,借着指点演技为由,偷偷地送药给苏媚。
但她看到苏媚从房间里出来,急着出去了。
酒店外边有个男人专车来接送,只能看到那个男人的后脑勺,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男人是白钰。
他突然打电话给苏媚,说正巧来C城旅游,正好来探班。
苏媚心情闷躁,白钰又是个极适合倾诉之人,便去了。
白钰一见她便问,“好像憔悴了一些,拍戏很辛苦么?”
“嗯,不过要想人前显贵,必须人后受罪。我吃的苦多了,这点不算什么。”苏媚说。
白钰笑说,“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累,只是你不愿意屈从男人。”
“你是说找个男人当靠山么?我也想但男人终究靠不住。”她叹气。
又说,“你知道许仙么?”
“嗯。”
“电视剧里把他塑造得多完美啊,翩翩君子,又痴情又长情,白蛇以为他是她一辈子的‘靠山’,可谁知呢,他也不过是优柔寡断,懦弱无能的好/色之辈,一面吃着白蛇,一面又想着青蛇”她照着现在剧本的理解。
“这是何安的剧本吧?她是个偏执的女权主义者,总把男人写得那么不堪。”
“男人的坏不是写出来的,事实就是。”她亲身经历。
“也不全是坏的,只是好男人你不要。”他意有所指。
“你算是好男人么?”
“你怎么看怎么是。”
“如果你是许仙,你会选白蛇还是青蛇?”她问他。
白钰看向她,说,“我选青蛇。”
“为什么?”
“白蛇一落了尘,就是凡间女子,油盐酱醋,乏味得很,但青蛇还有妖性,就是这妖性招男人喜欢。”他似故意讨好她。
她真窝心。
荷池中有人在放水灯,一簇一簇,睡莲一样,漂亮得狠。
苏媚玩心起,下了车,也放起水灯。一整天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
放完了水灯放烟火,她玩得乐不可支。
白钰只在边上笑看,纹丝不乱。
苏媚指了指水中的荷花灯,说,“你要是坐在那‘莲台’上,准像是法海。”
法海虽是一副不朽金身,面上波澜不惊,但心内却柔肠百结,指不定这样的男人才是适宜的情郎。
“法海六根清净,可我不净。”他笑。
“剧本里的法海就是个六根不净的‘和尚’。”苏媚说。
她现在这样喜欢何安的剧本,觉得她所写的男人女人才是肉骨凡胎,才真切现实。人人都没那么崇高,只为一己之私利。
“我明天有一出和‘法海’的对手戏,要不你先陪我试练一下,练熟了也省得明天被那臭导演骂。”
荷池边,凉亭上,正应景。
“我不知道台词。”他是乐意的。
“你不需要念台词,只需要定住不动,‘和尚’既然六根清净,四大皆空,那么遇了美色也能不动不移,定若泰山吧?”
她考验他。
他滑稽笑道,“考验起我的定力?你才多大呀,要真是妖,也不过也一条小妖,没多大一点。”
他道行很深。
他如此看轻她。
她真要假戏真来。上戏。
青蛇在法海耳边软语,“师傅,我姐姐爱许仙,泥足深陷。世人生命奇短,才数十寒暑,你不若由得他俩——”
她双手缠上他的肩。
“这是爱情。你一定不明白,师傅,你要明白么?”
法海抬眉,看她很深。他像是明白,只是极力隐忍。
她靠到他的怀里,捉过他的双手,环上自己的腰,说,“人的好处,我懂了。你呢,让我教你吧,何以不解风情。”
她用嘴擦着他的嘴,她的眼睛,鼻子,脖子,手按到他胸口。
“呀,心跳得好快呢‘和尚’常说‘□’,但心跳得这样快,是心里有物吧,有我么?”
她深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似一湖深水,漾着荷灯点点。
她在他的眼里。
若非是演戏,白钰真想捉过这个妖精,生吞活吃了。
法海金刚护体,还是不为所动。
青蛇使出最后阴招,往他裆部抓去。
白钰面上陡然变色,要去算账,苏媚却调皮地跑开很远。
这条小小妖精,就这样坏了他的修行,坏了他的金刚身,他怕是得栽在他手上了。
青蛇心里也有动摇,既得法海,为何还要许仙呢。
“许仙”在不远处窥见这整幕,心上又闷又疼。
他一手提拔她,造就她,她却成了别人嘴里的果子。他也许还足够豁达,愿意让她熟得芳香四溢,人人争之,却唯独不愿意那个人是白钰。
脱戏
玩到尽兴,夜已深,白钰要为苏媚安排上等的住处,苏媚却坚持自己回去与人拼租三星级酒店。
她不是不想要靠山。只是现在自个根基不稳,要太过张扬,反而易招人妒恨。
白钰说会在那里待上十天半个月,随时欢迎苏媚叨扰诉苦。
苏媚独自路过白天的拍摄景点时竟在树荫下捡到花洛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玉戒。
这些天,他为拍戏的事情殚精竭虑,又瘦上一圈,大概是手指太细,连玉戒脱落都未察觉。
睹物思人。她将戒指在自个手上套了套,太大了,他再纤细,也终究还是比她强壮。
她多想贪心地将这枚戒指私藏。他送她钱,送她衣服,送鞋子,送她包,就是没送过一件贴身之物。
他既没想过送,大概是另有受赠之人。
她还是把戒指还去给花洛。
深夜造访导演住处,总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偶尔碰上几个夜游的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也极其鄙薄和诡异。
她在花洛门口徘徊了一阵,本想敲门,却听到里头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果然在你房间洗澡比较舒服”
是叶娉婷的声音。
她心口一闷,极其难受,赶紧跑去外边通风喘气。
顺手将戒指丢给一个工作人员,说,“这是花大导演的戒指,麻烦替我还给他,是我在树下捡到的,本来想亲自还给他,但怕搅了他的美事告诉他,我来过!”
叶娉婷说自己房间只有冷水,所以借花洛房间洗澡。她习惯洗热水澡,再热的天也是。
她全身都是热的,太不像一条蛇。
她前胸贴着花洛后背时,虽隔着一重丝,花洛心上却热得快烧起来。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雪纱睡裙,卸了妆,愈发得显小。根本不像是个年近三十的女人。
她体贴地为花洛按摩,捏着他肩膀的手却没什么力道,像是挠痒。
“看你这些天都瘦了,没怎么吃好,也没怎么睡好,见着让人心疼。”
花洛只顾低头翻剧本,说,“你也瘦了洗完澡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累一整天呢。”
他情绪明显低落。
“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怕闹绯闻,败坏你导演的名声啊?”叶娉婷不乐意。
手继续捏着,从他的肩膀捏到手臂。
“啊,你的名声早被我败坏了,见着那些报纸上都怎么说的么?不过男人向来不需要什么节操,闹一下绯闻对于电影宣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不是么?”
她是个过于聪明的女人,知他心中所想。谁叫他是她拣来的,是她一手造化的。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会向媒体发通牒,让他们停止乱写。”他说。
“什么是乱写?我们之间难道没有过‘铁打的事实’么?”
她双手捏到他的腰间,忽地从背后抱住他。那么缠,那么绵,他挣脱了一下 ,挣不开,便只由她抱着。
嘴上依然冷酷,“那些事过去很久了,我不想再提了。”
她偏不信,手抚上他的心口,说,“但我知道的,你的心里还有我只是现在可能还有另一个人。”
她一语见血,她总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他心上端着两个人,一个是青山上一点落凡的白,一个是白雪中一点破春的青,两道风景,两处相思,哪一处都不能割舍。
何故变得这样优柔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