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甯豁然抬起头来看向封老夫人,那探究的目光骇的她心头一跳,却只能强撑着与她对视。好在锦甯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笑道:“我家爹爹是户部尚书,祖父只得一个挂名的三品都尉虚职,倒是不值一提的”她言又止,又抬眼看了老人一眼,见她露出略略放心的表情来,心中已经有一半笃定,才将话说下去。
“我家太爷爷却是个大英雄呢”
“哦?”封老夫人没留心锦甯眼中的一抹狡猾,只听她前头说的,便必然不是那人了。那人的儿子,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闲职都尉?心中松了口气,说着话像是对锦甯口中的“大英雄”起了几分兴趣,其实不过顺嘴接话罢了:“不只是哪位老将军?”
“太爷爷早就不是将军啦,不过我两个哥哥都很崇拜他呢”锦甯一副与有荣焉的傲娇模样,小脸上一片得意之色:“年前皇帝伯伯才封了我太爷爷做固国公呢”
固国公?封老夫人脸上一惊,却又不动声色的掩饰下来。“原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怪不得能与靖王世子一道而行,这般身份倒也说的过去了。
“先头不得已稍有隐瞒,还请老夫人不要怪罪。”锦甯站起来福了福身,正色道。
“老身省得,蓝小姐自有为难之处。”封老夫人倒是想的很开。
“天色不早,小女明日还要赶路,却是不能多坐了。来日若得了闲,锦甯必然请老夫人到家里坐坐吃杯茶,这就告辞了。”锦甯微笑着道。
“蓝小姐请。”封老夫人也不留她,客气的笑道。
蓝锦甯谢了,走了半步,又顿了一下,回头随意的说道:“老夫人日后若是到京畿,不妨来家坐坐。随便寻个人问问便知,若实在寻不到,去武郡侯府递个话也是可以的,我家大伯便是如今的武郡侯。”
说罢,只听见一声极响亮的抽气声,不等封老夫人再说话,笑一笑便离去了。
对于她的身份,蓝锦甯已然有了九分把握。
回到屋里,魏紫回道已经通都收拾好了,世子那边也是准备妥当,明儿一早便能离去。只是不知今天夜里,封老夫人是不是还能睡得着?
她却又是好眠的沉沉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一干人等便齐聚在封庄大门外。封老爷连同夫人段氏都齐齐来送,却是冲着两个小人儿贵人的名头。虽说不知者不怪,但如今不是知道了么,礼数上总要周全些。又送了好些庄子上的特产等物,虽然不多,也占了小半车。锦甯倒是不嫌弃累赘,一一收下谢了。
只是并不见封老夫人的人影。
锦甯望着那“封心庄”三字,不着痕迹的笑了笑。
说起来,却是她一时迷糊忘记了。搬到固国公府后,远离了武郡侯府那一大家子,她竟是渐渐的有意将一些东西给抛到了脑后。幼时还曾感慨过曾有那么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太姨奶奶存在,没想到近在眼前了,居然一时眼拙的没有认出来
封心庄,枫心阁,换了一个字,意思却并未改变过。只是那一栋精致的亭台小楼,与这一座大大的庄子,并无半点相似。若非封家四爷与她父亲那五成相似的面容,她甚至都不会起疑
这一家人,说起来与她还是血脉亲缘呢
正要离开时,却听身后人群一阵骚动,却是几个婆子扶着封老夫人疾步走来。
锦甯笑盈盈的端正站好。
“老身来送送世子和郡主。”一晚上的时间,若是有心想知道什么,倒也不是难事。更何况有她的授意,丫鬟们随意透什么都足够让封老夫人彻夜难眠。
只是看着她脸上疲倦的神色,锦甯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罪恶感来。
“多谢老夫人。”她与阿常对看一眼,他的眼眸平淡无波,却有一丝隐隐的责怪。
好,她错了还不行么?
正文 199。如何封心(二)
锦甯行了晚辈礼,扶着封老夫人的婆子感觉老夫人的身子似是有些僵硬,却并没有避让开。
封老爷眸中闪过一抹沉思,方才上前道:“原来蓝小姐竟是郡主”
话未及说完,便听蓝锦甯笑盈盈的道:“封老爷,当日我与世子落难,您好心收留,并不是因为身份,可是如此?”
封老爷迟疑的点点头,确实如此,可是
“无论小女是何身份,小女都承您这份恩情。”说着,却是取出了一样物件,却是一方小小的令牌,不过巴掌大小,泛着蓝莹莹的光泽,递了过去:“这是锦甯家中常用的小物件,无甚大用,权当留个纪念。不过若日后封家有事可持此物来京畿寻我。”
锦甯笑盈盈的模样端是可人,可封老爷却并不敢小瞧她手中的小令牌,也不敢小觑她的承诺。他们虽然位处偏僻,可对蓝家亦是有所耳闻。
蓝家门风严谨,教养子弟都是极好的。现今的几位蓝家子弟,都在朝中握有重权,那可不是他们家出了一个小小的“秀才”可比的。听闻那家有一位庶子,十六岁便中了探花,可谓年少有为,如今估计也是一方大员。
这少女小小年纪,便受封郡主,她的承诺,自然不可视同戏言。
可是,他并不想让人说他们封家挟恩求报,毕竟这点举手之劳的事情,说不上什么大恩情。封家虽然只是小小方寸间的一户平凡人家,却也有自己的品格、风骨。
但又如何能拒绝的了?望向那双闪烁温和笑意的晶亮眼眸,只觉得是这辈子遇上的最为难的事情。
这枚令牌,收下与不收下,都是为难。
却听封老夫人一声叹息:“我儿,郡主一番美意,便收下”眼角眉眼俱是松乏了些,初见之时的凌厉也消减了几分,深深的望着站在身边却犹如松竹的少女,心下一片涩意。
想她当年离开蓝家时,是何等的潇洒。虽然那潇洒中夹着苦涩与绝望,却并没有半分懊悔之感。她本就是行事干脆利落的女子,爱就爱了,走就走了,拖泥带水向来不是她的风格如今年纪一大把了,却是犹豫不决起来,还要让晚辈替自己做主。
她给了儿子一块令牌,不过是变相告诉自己,她会将此事隐瞒下来,不会告知旁人。若有一天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亦可以寻她作证。
封老爷愣了一下,便伸手接过,少女清朗的嗓音响起,如一汪泉水般涓涓:“如此,锦甯告辞了,诸位请回”话音干脆利落,甚是痛快。
一行车马渐渐远去,除了久久喧嚣的尘土,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封老夫人陡然如同大病初愈般虚弱了下来,不懂为何那还未及笄的少女却有这般气势,让她背脊夹缝里都透着战战兢兢。正要招呼婆子扶她回房,一旁却伸出一只男子手臂来,扶住了她的臂膀。她一震,侧眼看去,却是儿子严肃认真的面庞。
“娘,儿子想和您谈谈。”
封老夫人怔忪的看着他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她早就知道的不是么,她这儿子虽然看似是谦和老实的软性子,但他从小便聪明伶俐,心思细腻,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异常?
“你跟我来。”
封老夫人使人紧闭了门窗,只留了儿子说话。封老爷扶着她在软榻上靠坐下,自己则如同稚儿一般蹲坐在她的脚边。封老夫人眸中忽然一热,多少年了,儿子长大成人,却是许久不曾这般亲近的和她谈心过了。
她伸出手摩挲了一把儿子的发迹,也有了花白的痕迹。她老了,儿子也老了。
可是他到如今,还不知道他的亲爹还活着。若非那少女出现,只怕连她都要以为,那个曾在她心中如同天人一般存在的男子,早就消逝了。
封老爷心中一动,并没有急着开口追问。
“我儿,为娘你爹其实并不姓封。”既然有了开始,那么之后,是如同流水一般的宣泄。
原来当年封老夫人伤心绝望的离去,却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真的不能有孕。那本身便是一个骗局,又如能隐瞒的纹丝不漏。早年她女扮男装从军,没多久便被一位老军医认出了女儿身。老军医怜她不易,帮着隐瞒了下来,认了她做干亲,不过却要她跟在自己身边。一是方便隐瞒,二来也顺便传授她一些医术。老军医虽然只是精通皮外伤,但医理一道都是相通的,她又是心细如发的女子,竟是学的青出于蓝。
小产之后,听说自己不能再有孕,她的确消沉过一段时间。只是那时,她并没有生出离开那人的心思。即便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就算只是留在他身边,她也甘愿。但时隔不久,她便发觉了不对劲,月事迟迟不来,身子也多有不适。她为自己把脉,才发现,之前的一切竟是个谎言。
她从前与男子混迹的多了,行事直爽鲁莽,可是经历了那事之后,却是婉转许多,立刻明白了其中关节。正妻见不得她们这些妾氏有孕,而那人对她有一份军中情谊在,因而颇有敬重,本就是正妻的眼中钉肉中刺,又如何能容得了她的孩儿?
一时之间,她便在骨肉亲情与对那人的一往情深里难以择决。
其实说起来,只是因为她还不够信任那人罢了。他对她的爱,不如她厚重。他对她的情,不如她深切。情之一字,处理不得当,便伤人伤己。又因为第一个孩儿的折损,令她对他心有怀疑,因此,在发现自己又怀孕之后,并没有选择立刻告诉他。
高门豪宅,非她所愿,她求的,只是那一个人,那一份心。既然求而不得,她留下,甚至有可能牵累了孩儿的性命,不如远走。
找一个院落,与世隔绝。
她太了解他,所以走的不远不近,也果然如她所愿,她和孩儿,从来没有被找到过。
毕竟,他要找的只是一个孤身的妇人,而不是这样有老有少的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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