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的求生意志并不大,所以,大限将至了。
靖王妃房中,阿常和锦甯回去睡了,韩侧妃想着再多坐一会,哪怕只是静静的陪陪她。她摘掉那种孤单的感觉,哪怕有丫鬟在身边守着,那种清冷的寂寞还是会无孔不入。她也许是怜悯陈氏的,更多的却是同命相怜。人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可她们还是一个个被迫或是自愿的进来了。她未出嫁前的想法是做一个游荡江湖的侠女,找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郎君,他不必多么英俊潇洒,多么武功高强,只要待她好就成了。但那终究只是一个梦。
韩侧妃想,也许很多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陈氏也一定有过类似的梦想。
“她如何了?”身后突兀传来的询问声将韩侧妃从沉思之中惊奇,那熟悉的声音是她的枕边人,是她的夫君。
“爷怎么来了?”韩侧妃吃惊的起身,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连忙福了福身,轻声的仿佛是怕吵醒床上的妇人:“今儿好些了,吃了大半碗的粥。”
说起来,靖王爷对陈氏真的算不上是漠不关心,只是他总是聪聪的看一眼,吩咐两句就离开了。她也知道,王爷和王妃,其实早就无话可说。
到了这个时候,靖王爷也不会再向陈氏多说什么鼓励的话,甚至将韩侧妃都拉住了。
他伸手示意她噤声,朝躺在床上面容枯黄的妇人看去,脑海中忽然想起那妇人当年的样子。那么美丽那么骄傲,带着一身的怨气,那双充满恨意的眸子亮的吓人。曾几何时,他也曾浅浅为她心动过,也为这个明艳却悲哀的女子叹息过,然而终究,他也只能归于平静。
做了一辈子的夫妻,他们相处的时辰却少的可怜。如果不是此时她沉沉睡去了,他甚至都不敢仔细去瞧她的面容。他在害怕,害怕里面有恨有怨,更害怕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憔悴的太多了,几乎是一日之间便消瘦虚弱了下去,已经辨不出几分当年的风姿了。深深凹陷的眼窝染着青黑的色泽,几乎像是在控诉什么一般——可她的唇瓣含着笑容,那笑容,忽然让靖王爷觉得,是那样的美丽至极。
“是我们梁家亏欠了她。”靖王爷越过韩侧妃,径直走到床边,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韩侧妃有些摸不着头脑,瞪着大大的眼看向他。当然除了后脑勺,她神都看不到。
如果是一般夫妻,应当会说“是我亏欠了她”,可王爷却说,是梁家欠了陈氏。
梁家——岂不就是皇室?
韩侧妃悚然而惊。
她知道这个王府里有秘密,并不止一次的听人提起过。可她不想听,也不愿听。陈氏待她不错,她觉得那是陈氏宽容。靖王爷待她好,她想那是夫妻之道。他们这样的人总是规矩太多,而不能完完整整的表露感情,所以她不觉得王爷和王妃之间淡漠的关系有什么不对。
可听完那一句话,她却觉得是大大的不对了。
靖王爷却不再说了,他静默的站着,也认真的看着,好像要把那个瘦弱的妇人看进自己心里去一样。
韩侧妃忍不住有些酸,可她并不拈酸。
她只是想,也许王爷,是真的爱过王妃的。。。。
430。父子对谈
四月五日,扫墓过后回府。靖王爷特意喊了梁乐祥与自己同一趟马车,阿常虽然意外,但还是应了。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阿常还是很尊重的。单就他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的照应陈氏,这一点就把很多男人都比了下去,尤其是
马车的车帘子被撩开,靖王爷眯了眯眼。青年的脸上是一贯的冷漠,但似乎又有些改变。都说人在山中不知有山,可靖王爷却可以察觉到阿常身上并不大的变化——这或许是因为父子之间不曾亲近,也或许是因为他总是默默的关注着这个儿子。
“乐祥,你已经这么大了”靖王爷似有些感慨,冲出口的话只叫人想会心一笑。作为一个几乎二十年间都是陪伴着儿子长大的父亲,却说这样的话,难道不好笑么?不过阿常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感慨岁月匆匆,几十年光阴,不过转眼间。
“儿子自然要长大的。”阿常笑笑,笑的晏晏如稚子。在地府时,他常常挂着这样单纯的笑脸,只要看到那个身影在身边,就已经满足。是啊,他从不是不知足的人,哪怕是身为花妖的时候,一千年只能与她有一句的交谈,他都不曾奢望过更多。
一句话,一声轻笑。就算不知道近在咫尺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都觉得无比幸福。
很像是蓝锦甯的前世,那些网络上交往着的男男女女。并不知道彼此真正的身份真正的模样,却能聊的那样开心,因为一句话而前仰后合,因为一句关心而泪盈于睫。而之后却发展的越来越偏离了原本的初衷——社会一直在进步,人们内心的纯洁却也越来越少,直至消失。
也许正是因为经历了那些人世间的黑暗面,蓝锦甯才会对地府格外的眷恋。
“你素来懂事,我这个父亲却是失职的。”靖王爷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十分诧异。从前的阿常是他能够理解的,缺失了父爱,母亲又偏执,养成那样的性格倒也正常。然而他一直都在改变,从遇见蓝锦甯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些不一样了。
旁人都道他对世子漠不关心,可是事实上,他一直在看着。他想看看梁乐祥能走到什么地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他是好是坏,是奸是忠,他都不会在乎。他会一直护着他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因为,他是她的儿子。
然而到了今天,他似乎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甚至有的时候,阿常反而会给予靖王府一些隐形的回馈。他从不会告诉自己他做了些什么,也不会刻意隐瞒,总是那么顺理成章的。
好像他将一切都看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半分疑虑。
“父王言重了,父乃子之纲,儿子有今日,还要多谢父王的教诲。”阿常笑道,面子上的话他还是会说的,从前不说,只是懒,只是觉得不需要。
靖王爷被他说得脸上一红,他教了什么?他只是不闻不问,不关心而已。
他特意唤阿常与自己同车,并不是为了听他说这些。
“宫里那位的情形更坏些,”靖王爷干脆不再说了,简单的转了话题,看向阿常的眸子。宫里的那位,也是他的母后,可是他却不想那么叫了。母后也许是爱他的,但她更爱兄长,更爱她的权势,所以他这个步步后退的儿子才成了牺牲品。“这件事情,你心里知道就行了,不要叫你母妃知道。”
“儿子知道了。”阿常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太后的情形是每况愈下,但太医们却查不出什么来。自然是查不出的,太后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人体器官老化衰退了,这才渐渐虚弱。换句话说,太后的大限就要到了,这已经不是用药能挽回的,只能用贵重的药材吊着续命,但也坚持不了多久。
太后意识不清,说话都有些囫囵。他们今儿一早进攻见过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皇后和众妃都在跟前侍疾,但也就是做个样子。她们一群女人,平生最擅长的是勾心斗角,而不是伺候一个病人,而且是一个垂暮之年,已经无药可救的病人。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了,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去巴结着她,尽心尽力的去伺候她。
除了皇后和蓝贵妃,剩下的妃子几乎都是在各自盘算各自的心思,要不就三三两两的小声说话,整个慈宁宫成了这群女人的集聚地,有些闹哄哄的。
原本陈氏也该是这其中之一,她也是太后的儿媳。不过她自己身子也甚是虚弱,别说侍疾了,就是自己能安安稳稳的走到慈宁宫都是个问题。宸帝特旨让陈氏在家休养,不用到宫中侍疾了。他不认为陈氏现在还能尽儿媳妇的本分,也不觉得,陈氏会愿意去好好伺候太后。
不过,他只怕是相差了。但凡能走得动,陈氏哪怕托着病体,也会进宫去为太后侍疾。当然,她也绝不是真的想要伺候太后,她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当初害她落到这般地步的女人,当她临终的时候,是不是会后悔?
她知道,自己心中唯一真正恨的只有太后。因为这个女人的自私,为了她的权力,逼着自己的大儿子放弃了她,逼着自己的二儿子娶了她。她成全了的,只有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她的一辈子,也许好过许多人,但陈氏知道,自己终究是不甘的。她没办法对这样毁了自己美梦的女人——哪怕是她的婆婆——做到以德报怨。
但是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到宫里,看着那个女人最终慢慢失去她的一切了。
如果陈氏知道太后的情形不好,心里一定会很畅快吧?
为何靖王爷不想让她知道?
阿常垂敛了双目,任思绪静静流淌。是了,太后再不好也是靖王爷的母亲,母亲要死了,他心中一定是悲伤的。这样悲伤弥漫的靖王爷,一定不想听见妻子对母亲冷嘲热讽,不想看见她为此而兴高采烈吧?
其实说不说又有什么差别?到了最后,太后死了,作为儿媳妇的陈氏不可能不知道消息。
且先瞒着吧,靖王爷终究没有做错什么。
见阿常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靖王爷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微微的笑起来。靠在车壁上,假寐了一小会。马车一路行驶,外间的喧嚣挡不住的传进来。今儿是清明,家家户户都要扫墓的,街上比一般时候要热闹的多。扫完了墓,每家每户多半都会多备些吃食,无论是用作祭奠也好,自家吃用也好,都算得上是个小节日。
靖王爷始终没能真正睡着,听着外间的声响,他翛然张开了眼睛。
“父王?”阿常虽然没有正对靖王爷,但却始终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这是他的习惯,四周有人的时候,只要不是蓝锦甯,他习惯性的会保持戒备——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