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粉黛也就勉强打出十来根络子来。管事大丫鬟春香伺候了二郎起床洗漱,抽空儿过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事,一百根呢,两天哪里做得完?可恨我们几个都没有你手巧,帮你打几根倒不打紧,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你做的,到时候又是你的不是。”
粉黛咬了咬牙,“说不得,只得挣命罢了。”一夜没睡,手里打着络子,心里也在想,多半是有人瞧见自己从那边拿了物事了,心里不免悔恨,又不是没见过金子银子的,怎么一时鬼迷心窍,竟然拿了姐儿的东西?脸上就带了不安神色,春香哪里知道她心思,只当她畏惧络子不能按时做完。
七姐儿倒是一夜好睡。她年纪还小,很是贪睡,母亲又疼爱,特许她可以不必早起请安,何时起床,何时再过来。同胞的哥哥四郎都要早早起来给父母请安,只她与几个小弟妹不必早起。
她房里现在是玉叶可儿采儿几个大丫鬟,带着四、五个小丫头伺候着,另还有两个粗使的丫头专管洗衣清扫等杂事,各人都有各人的职责,分的清清楚楚。
昨日因她而起,闹了好大一场风波,结果这个罪魁祸首却没有什么自觉,兴高采烈的同可儿说着,后日去拜佛,要穿什么才好。
说来这是七姐儿回了郡王府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外出,自然很是高兴。可儿一面同她说话,一面想,姐儿毕竟还是孩子,真是无心说了女孩儿不应该知道的话,可惜了那几个被撵出去的姐妹。但转念又想,那几个也未必就是真委屈了,多少有些什么毛病。
又一想,大家也算自小一块儿长大,多少有点物伤其类的光景,忙忙暗自检讨自己行为举止,可有什么出格地方,于是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突地七姐儿推了她一把,问道:“你出什么神呢?”
可儿一怔,道:“姐姐问的刁钻,我要想想才成。”
七姐儿笑道:“我又没说什么。”
“往年夫人可没带过哪个姐儿去拜佛过。你小的时候,因是太小了,老爷说庙里气味腌臜,怕熏坏了姐儿,是不叫带你去的。”
“爹爹真是小题大做。”七姐儿皱皱鼻子。
“老爷那也是疼姐姐。再说了庙里有什么好玩啊,都是些臭和尚,傻得狠!”可儿做出一副见多识广的不屑样子。她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儿,也不过就十三、四岁年纪,鼻翼两边生有几粒淡淡的雀斑,皮肤腻白,很有些俏丽。
“我爹不是修神仙道吗,为什么夫人要去和尚庙拜拜?”
“夫人要做什么,老爷又怎么管得住?夫人只是不要天上月亮,若是想要,怕不是老爷也得想办法弄他一个下来。”可儿说话语气十分认真,只听得七姐儿一阵笑:“原来我爹是个真丈夫。”
又说:“要月亮也简单,使他几十斤上好雪花银子,打一个大大的圆溜溜的银盘子,用牛筋绳子吊在半空,可不就是一轮好大的月亮么?”
可儿拍手道:“姐姐好聪明。”
七姐儿不免得意扬扬。
李三郎这日又来,送了小黑人奴隶与大玻璃瓶子来。因无血缘关系的男人进不得二门里面,就在二门外给他一间房子住。
“那葡萄牙商人说,最好是专门修建一座暖房养着。他本是带了上百只来,路上死了大半,上岸时候只剩下十几对,所以珍贵得不得了。”
七姐儿嗤笑道:“他想多多要你的生丝,自然说的艰辛无比。”
“这也是做生意,毕竟万里迢迢带了过来,赚点辛苦钱,也是应该的。”李三郎买了两对蝶儿,雌雄难分,翅膀上闪闪海蓝色磷粉,阳光下翩翩飞舞,极为炫美,就连郡王爷也不禁赞叹,果然是美丽非凡。
四郎十分眼红,道:“三舅舅好偏心!”
李三郎笑道:“四郎要与妹子争这个么?”
四郎哼了一声,道:“女孩儿才喜欢这些蝶啊粉啊的。”很有小男子汉气概。
“妹妹是女孩儿,本就该宠着,多疼几分的。”二郎轻声道。
李三郎点头,“正是如此。二郎几年不见,果然是长大了。”眼角不禁蓄了泪,道:“琛儿那么小,在外面可受苦了,还更要多多疼爱才是。”
七姐儿去跟郡王撒娇,道:“爹爹,给琛儿盖座暖房可好?”
郡王抱起女儿,“我的儿,你想要什么,爹爹都允你。”
当下便着人叫来雷管家,命他着人在后花园里面修建一座温室花房。花园本就开有后门,工匠进出也方便。随即便去夫人处领了对牌,关出银子去请工匠。七姐儿又说要找些南洋稀罕花卉来种在暖房中,李三郎也就写了信,带去广州那边,着人去寻。
不过是一个小女娃娃的喜好,转眼天南海北的忙碌起来了。
正文 叁,山花插宝髻(2)
晚间吃了晚饭,二郎回到院中,见粉黛忙得水米不粘牙,仍在结络子,不由心疼,道:“这几时才做得完?”又见她平时养得长长的指甲也剪了去,跌足道:“咱们家就没有人会结络子了吗?怎么这样逼得你!”
粉黛一双大眼困得睁不开,“哥儿别说了,我算了下,拼了命,勉强能做完。你让我熬过这一次,怎么着都好。”
二郎听出不对,“怎么?是有人存心刁难你不成?”
粉黛心里有鬼,只得苦笑,“哪里有这种事?都告诉你了,这是夫人后天要带去佛堂的。既然是供在佛前的物事,怎么好偷懒胡乱制作呢?你好生的别闹我,才是正经。”
“我问过芳汀了,母亲真是后儿要去天香寺的,七妹妹也要去。好姐姐,你当是为了我受点儿委屈,改日我叫人好好照应你哥哥,就当是谢你了。”
粉黛眼圈儿都红了,“小爷,我家那个哥哥哎,您也别太管他了,他那样子的散漫,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救急不救贫,奴婢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多谢您平日照应他,他没死在街头已经算他运气。”
二郎只是摇头。
命人为粉黛去小厨房做了饭菜,春香伺候二郎歇息,悄悄儿的道:“哥儿也别多管她哥哥了,要不是为了她哥哥她又怎么会被人抓到错处,存心难为她?”
二郎蹙眉,心里隐约猜到几分。
这边玉叶也悄悄对七姐儿道:“粉黛也够犟的,谁也没叫帮手,硬是自己熬夜打络子,累得眼睛都通红的,实在可怜。”
“可别可怜她。这大家庭里头,最烦手脚不干净的,这次拿首饰,下次保不齐就能出卖主子。”七姐儿斜睨她一眼,“我瞧着玉叶姐姐你心肠太软,这样可不行。”
玉叶陪着小心:“姐姐说的是。夫人也说了,我这性子,不及金枝一半爽利。”
“我也奇怪,你跟金枝一块儿长大,终日形影不离,多少也该学点麻利爽快吧?哪里知道竟然没有。”
玉叶还没答话,可儿噗嗤一笑:“姐姐可真是说着了,咱家的金枝玉叶两位姐姐,可算是夫人跟前的哼哈二将呢。”
“什么哼哈二将?”玉叶白她一眼:“就会乱说。”
七姐儿年纪小,身量不高,站在椅子上方能与玉叶比肩,此时玉叶正拿了明日要穿的衣裳在姐儿身上比划。
“姐姐这两个月又长高了些,天天见着不觉得,这样一比划,才看的出来。”原来是衣裳袖子短了,裙子也短了。“还好原先做衣裳的时候,就料着姐儿个子长得快,特地做了几件稍微大些的。”说是多做了几件,也有好几箱子衣裙,小丫头们忙从衣帽间里拿了出来。
七姐儿很是会摆弄人做事,刚做得新衣裳,便说叠起来放箱子里面一来不好拿放,二来若是新衣上身居然有折叠的痕迹,那实在很是不好看。于是专门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放七姐儿的衣裳裙袄丝履绣鞋皮靴等。为此还专门做了脚底下装了轮子的衣架,按春秋冬夏分别,琳琅满目的挂将起来,五颜六色着实好看,也确实方便许多。
玉叶道:“后天是要去庙里,穿的太鲜艳了不大好,也不能太素净了。”选了粉嫩桃子红缎子上衣,海天青的八幅绣花裙,裙上有暗摺,行走间隐约露出金黄绣凤,配鹅子黄的发饰,另戴一面新打的璎珞项圈,更衬得小县主面色粉嫩可喜。
七姐儿也十分满意,道:“玉叶配色的眼光着实不错。”
粉黛又熬了一夜,生生瘦了一圈下去。饶是可儿那样恨恼她,也偷偷儿的道:“粉黛那样子,真是可怜。”一面心里嘀咕,这样的主意,竟然是那个六岁的小姐儿随口说出来的。
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
采儿撇嘴,道:“你没听姐姐说么?这样子的人,不值得可怜。”左右瞧瞧没人,七姐儿又去了夫人那边,才对可儿道:“听说,她是被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逼得没法子,才干出这种事情来的。要说也是,摊上这么个哥哥,早迟要被拖累死。”
可儿哼了一声,“她既然卖身做了奴才,就别记挂着什么哥哥弟弟的。”
采儿笑笑,低头不语。
二郎见过母亲,请安回来,对春香道:“你把院里小丫头们都打发出去,然后去门口看着,不要叫人进来。”
春香稀奇,“神神叨叨的,做甚么?”
“你只管去做就是了。”二郎往外推她。春香只得分头打发了小丫头们出门做事,自己拿个绣绷,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
这边二郎急急忙忙来找粉黛。“怎么着?我听说”少年十分为难,唯恐说的不堪,女孩儿受不住。“我听说,是你拿了七妹妹的东西?”
粉黛本就困倦难当,双太阳穴抹了薄荷脑,强打精神支撑着,这回子一听说小主子这样质问,眼泪便噗索索掉落下来,身子也从床上滑下来,哭道:“哥儿,求你救救奴婢吧!”
二郎顿足,“你!你也忒糊涂!怎么好好儿的,会去拿她东西?她现在是父母的心头肉,你上赶着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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