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多,听小丫头来报,说前次那个泰西海客来求见。
七姐儿道:“请他进来。”小丫头一怔,七姐儿挥手,“快去。”
等闲外人男子是不许进内宅的,就是以前见那泰西海客,也是在二门外大厅上。无缺也奇怪,“怎么竟叫他进来?”隐隐有些不快。
“带不走的,都卖给他。”听这口气,似乎以后再也不回洛阳似的。
无缺一醒悟过来,竟是愣住了。
少时那番邦海客到了,见是个高鼻深目,眼眸做碧色的高大男子。穿了直裰,戴逍遥巾,倒也别有一番风流倜傥。一路进来,见小厮健仆丫鬟媳妇奔忙不已,但又井然有序,显得很有教养。见了番邦人士,也并没有紧盯着瞧个不停,并不失礼。
亭台楼阁又极尽精巧,不是江南,但随处可见江南风情,就连小丫鬟们,也个个面目清秀,伶俐可喜。虽是秋日,但也繁花处处,高的是木芙蓉,低矮处则遍布着金色的万寿菊,落英缤纷,香风袭人。
及到了七姐儿的院子,见院子里面一色青砖铺地,房间里面铺着畏兀儿地毯,墙上挂了一张偌大的大明朝疆域图,那种画法他从未见过,不由吃惊诧异,不住看去。
七姐儿笑道:“我这张地图,可比你们耶稣会的利马窦教士画的地图详细?”
那番邦青年忙行了一礼,“见过县主。”说的竟是中国话,只是口音不正,怪异的很。“我没见到过利玛窦教士画的地图。之前我见到的中国地图,是西班牙以及葡萄牙文的。”
七姐儿已经将书房长桌收了一多半,桌上只剩下十来只木抽斗,放了各种黄铜零件。那番邦青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颇诧异;又见地上放了数只大箱子,问道:“县主要搬家吗?”
“是呀,以后你来洛阳,可就见不到我了。”
番邦青年面露遗憾,“真可惜。我托人带的书大概下个月就能到广州。”
“你可以托人再带去京城。或者交给广州我舅舅的商号,托他们带过来。”七姐儿取了桌上羽毛笔,写了地址,番邦青年接了,仔细折好,收在一个鳄鱼皮钱包里。
又转用意大利语,同他说了几句。番邦青年笑着回了几句,也拿羽毛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七姐儿看了,点点头,唤了几个丫头进来,将书架上的书搬了几十本装在一口箱子里,道:“乔先生,都在这里了。”
待番邦青年告辞走了,无缺方不解问道:“你卖给他什么?瞧你很高兴,莫不是又虚抬了价格?这几十本书,值什么钱?”
七姐儿看他一眼,“他拿半船南洋香料和半船西洋布跟我换的,你说值不值钱?”
无缺更不懂。
“不过是我这几年闲来无事,写的一些笔记,还有墙上那张大地图的分省地图册。”
无缺啧舌,“这就能换整整一船东西?”
七姐儿莞尔:“他想花钱,我可不拦他。”
正文 叁拾壹,今朝风日好(2)
过了几日,七姐儿却差人往宁府送了一口箱子给无缺。
常衡问:“七姐儿为何送你这么一口大箱子?”
无缺也不知所以然,含糊道:“许是一些不好带走的物事,暂放我这里搁着罢了。”
常衡就笑,“胡说!她家里那样大地方,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一面笑,一面唤了丫鬟,“都出去吧,别在这里看得他不好意思了。”
无缺顿足:“妈!”面上兀自带着笑意。
常衡暗暗叹息,“小七为人太聪明了些,怕不是什么好的。你心里你如今也大了,我也管不住你,好歹是要给你寻房媳妇才是。”
无缺着急,“妈,都说了,这事不必现在提。”
“你也十六岁了,怎么还不着急?咱们家找媳妇,自然要挑了又挑,要叫你喜欢,也得叫我称心如意才是。”
无缺低下头,“妈我——我不过是存了个痴念,自己也知道,是没可能了”一面沮丧。
“小七年纪还小,你们两个青梅竹马,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她辈分比你高,是不行的好孩子,妈给你找个标致媳妇,过几年,你也就不觉着她好了。”
无缺几乎要哭,“妈,你就让我多快活两年,不成么?”
常衡忙道:“好好,这事不急。只是你也要小心了,这可是总归是不好。我是你妈,总不会害你,你可别让别人知道,不然,别说辰溪郡王不肯饶你,就是她几个哥哥,也不是好缠的。”
“孩儿知道了。”无缺没精打采。
常衡摸了摸他发顶,柔声道:“你是男孩子,总归要知道厉害好歹,你向来不用我操心,我也不曾委屈过你,只是这个,由不得你我。”
无缺心中多少恼恨,面上并不带出来,只恹恹不快,道:“孩儿省得。妈,反正她也是要走了,等她走了等她走了,我自然就好了。”心中翻翻腾腾,一面想着过了几年七姐儿大了,忘了自己,面对不相识,多少恍然如梦;一面又想着自己洞房花烛,红盖头下,却不是七姐儿那张宜喜宜嗔的小脸,内心无限茫然空洞,生而无趣。
多少惆怅。
待房中只得自己一人,才过去打开箱子,见里面一个黄澄澄怪东西,四四方方,却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无缺将那东西拿出来,并不见有什么其他东西附送,心里纳闷,扬声喊丫鬟进来,问道:“郡王府送东西来的人呢?”
“箱子放下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无缺不死心,“可有口信?”
“说是没了。”
无缺大疑惑:七姐儿向来不曾这样做事没个头绪。只得将那物事翻来拂去的看了又看,果然在底座有个暗格,里面放了一小卷白纸,打开一瞧,竟是说明书。
无缺一面看,一面摇头,暗道这种中看不中用的麻烦东西,也只有七姐儿这样的人才想得出来。
次日又去郡王府,见世子正在院子里面站着,同七姐儿说话。二人一瞧是他进来,都住了口,无缺微微有些不自在,上前给世子行礼。
七姐儿便道:“大哥哥,我就不送你了。”
世子点头,瞧了瞧无缺,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无缺道:“你们两个,不在屋里说话,倒跑出来院子里面,好生怪异。”
“有什么奇怪?这几日我有些不爽快,大哥哥来瞧我,正好我忘了一句话,出来跟他说。”却是有点着急解释了。
无缺也不说破,点点头。七姐儿请他进了屋,方问他,“你是来问我,还是来做什么?”
“我已经弄懂了,不需问你。”无缺略有些得意。
“那倒好,我白担心了,怕你瞧不懂。”七姐儿掩口一笑。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里一个钗子,是是”少年忽然有些扭捏,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说不下去了。
七姐儿本不想理会,但见他手里拿着一只扁扁的鎏金珊瑚盒子,一直伸过来,眼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不收着又似乎不大好。只得接过,打开见里面放了一根显是内造的宫样金钗,样式已经陈旧了,不时新,金灿灿的好不耀眼:一只累金丝的凤凰,翅膀上点着七色宝石,凤吻衔了一片金流苏,那金流苏却是用椭圆金粒并米粒大小的金刚石交错打就的,凤凰虽并不大,却流光溢彩,明艳之极。
就连七姐儿这样见惯了好东西的,也不由得叹了一声,“好漂亮!”
无缺见她喜欢,这才放心。
“莫不是大长公主的嫁妆?”
无缺不肯说,“理会那么多!你收着便是。”
七姐儿想了一想,道:“这算不算‘私相授受’?”
无缺忍不住一笑,“你我是亲戚,还分那么严谨?照这么说,往年我送你的东西,也都是‘私相授受’了。”
“呸!那都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那可不能算。”
“既是不算,那就都不算。”
“那我就收着了。”七姐儿喜滋滋的道。
“过几年你就要及笄了,我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去京城。”无缺有些伤感,“我也知道我是有些痴的,你心里可不知怎么笑话我呢。好歹你念着我,以后别忘了我。”
七姐儿诧异,“你这话说的,我是去京城,又不是生离死别。”
无缺勉强一笑,“你也知道,我打小身子不好,天香寺的老和尚,算我活不到十八岁。我今年我今年十六了”
“那种话,怎么能信?你若是能活过十八岁,他赔你什么?你也算聪明孩子,怎么这上头如此糊涂?”
无缺见她小小脸庞映着斜阳,肌肤粉白轻红,一脸娇柔可爱,忍不住走近,凑上前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七姐儿微微受惊,却没有躲开,只将他手臂狠劲一捏,嗔道:“你又这样!”一双大眼斜挑了他一眼,姿态迷人,只是年纪还小,算不上妩媚。
无缺只是微笑,握了她手,轻唤道:“琛儿,琛儿!”
入夜,七姐儿睡的不好。
罗克敌又不知打哪儿偷偷溜了进来,趁黑摸到七姐儿床边。七姐儿迷迷糊糊,觉着身旁多了一人,唬得喝道:“谁?!”
睨儿警醒,忙下床掌灯,“怎么了?”
七姐儿道:“做了个梦,不是什么要紧的。你倒碗茶来。”半掀了帐子,就着睨儿手上吃了茶。睨儿见她神色不乱,想来不过是个梦,熄了灯,又回外面床上睡去。
罗克敌低声道:“好险!”
“都是你!每次这样偷偷进来,赶明儿叫人捉了你去,瞧你还这么大胆!”
他嘻嘻一笑,并头躺下,“你要走了,也不知道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今日来,等你走了,我还傻傻的不晓得呢。”
“我上哪里找你去?”七姐儿哼了一声,“狡兔也不过三窟,你就没在哪里住过两天,我可没本事满大街找你。”
“你家王叔太厉害,我不小心点,早就成了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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