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疑了一下,最终点头:“好,小笺,你撑着点,别慌,我让人找他回来”
“谢谢”恍惚中感觉身子腾空,四下里脚步匆匆,嘈杂声一片
沉沉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身子没有踏到实处,游魂一般飘来荡去。突然,一束光亮在远眼前扯开,像漏下的一握月华,一角衣襟拂过,渐渐远去
是谁的身影?是谁又要离开?
“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细若游丝的呓语,终究挽留不住逝去的生命,也唤不回决然而去的人,姻缘树上重开的花顷刻间零落成泥
“夫人,该喝药了。”婢女轻细的声音响起。
我倚在床头,木然接过药,一股脑灌下,空碗未被递出就已落地,我俯身咳嗽起来,灌下的药又吐出许多。婢女慌忙抬手在在背上轻拍:“夫人,您慢点。”
半晌,我靠回去,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侥幸捡回一条命,倒于病榻已有十日之久。那一天,谢卓倒是真的应我所求,派人去追风莫醉,只可惜没能追上,孩子自然也没有保住,我与他的最后一丝牵连就此断掉,断得干净彻底。
之后挽幽姐来看我,我坚持下床,在院子里置了短榻,和她轻轻说着话。
聊了半天,见她仍旧紧皱着眉头,一副担忧模样,我不由笑道:“别愁眉苦脸了,我这不是熬过来了吗?世子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会以为你被谁欺负了呢!”顿了顿,转开话题:“对了,挽幽姐,世子都出征大半年了,那边战况如何?”
挽幽姐终于松了松眉头:“开始的时候有些惨烈,葬骨岭那一战耗了两个月才结束,现在形势还好,两军已经在玖国边界对峙,而且玖国内乱加剧,军心不稳,估计要不了多久,这场仗就可以停息了。”
我笑着感慨道:“没想到世子平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本事还真不小,征战沙场也能这么厉害!”
挽幽姐嘴角泄出一丝笑意:“只怕回来之后就更加狂妄了。”
我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挽幽姐,你去找他吧。”
挽幽姐一愣。
我看着她,继续道:“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你和他之间有多少阴差阳错,他都是这世上,能让你大哭大笑大喜大悲的那个人。而世间有多少人寂寞终老、伶仃白首,要遇到这样一个人,是多么不易。你若因为过去的错而轻易放手,岂不是太不应该?”
良久的沉默。
一抹笑,终于漾开在嫣红嘴角:“这么说,我还真要提前去抓住他,免得他又回来招惹上这个公主那个小姐了?”
面前的女子笑得黛眉弯弯,眸光如秋水横溢,想来分离的这大半年里,她大概也想通很多事,才会在今日言笑爽然,不再掩藏真心。
她忽又覆上我的手,正色道:“你还说我,那你自己呢?你真的打算一辈子困在这里,不去找小醉?”
我怔了怔,随即挤出笑容:“不知道,说不定哪天兴致一起,就偷偷溜走了。总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善待自己的。”
暖阳下繁盛的花朵肆意绽开,层层锦绣如波,馥郁的香味随风飘来。
这样绚烂的景致里,我道一声“保重”,送她离开,然后一个人孤独地伫立。
☆、风流云散尘埃定(此卷完))
【人世间多少动人传说,都是在局内人死后才成为动人传说。】
七月,蓼花红透,芙蕖照水。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清荷池畔的小亭里纳凉,手中削着木枝的小刀猛地一滑,手背上涌出殷红的血,汇成小股,慢慢滴下——
与玖国的这一场战争终于结束,我朝大胜,然而,靖边侯世子萧遥,却在最后一战中伤重身亡。灵柩千里运回,尸骨寒透,血海滔滔里都不曾皱过眉的靖边侯亦承受不住这般雷霆打击,病如山倒。
木枝沾血,身侧的婢女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替我包扎,我挥手让她下去,静静望着遥远的天际,大雁如黑点掠过蔚蓝,很快没了踪迹。
这人世,那么多的变幻无常,挽幽姐终是晚了一步,六年前的阴差阳错,而今的生死相隔,满盘落索。
那个玉扇轻摇,桃花眼中春水流漾,笑得魅惑轻薄的风流公子,自此消失在这世间。曾经许诺过的不醉不休,也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风莫醉,你呢?你现在又到了哪里?是不是已经遇上更好的女子?
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没有人知道。
夜间,月色清凉,正准备宽衣睡觉,剧烈的砸门声猛地响起,旋身开了门,谢卓就在婢女的搀扶下踉跄闯了进来。
这些日子,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谢卓也没为难,另外找了房间歇息。看他今晚这般模样,估计是喝醉了。
“你们都下去!都给我下去!”
很快,下人们就很识趣地走得干干净净,我十分无奈地扶着谢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忽然一把搂住我,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小笺”
我很不习惯,皱眉推开他:“你喝多了,我让人准备解酒汤。”
转身的时候被他抓住胳膊:“你是我的夫人,难道我连碰一碰都不行?”
我一僵,偏头看他:“你说过,不会碰我。”
他望着我,眼神有些恍惚,半晌,问道:“你恨我?”
我垂下眼,漠然道:“没有。”
他松开我,踉跄着后退两步,嘲讽地笑起来:“我知道,你恨我。从小你就看不起我,你们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我,都不喜欢我。在你们的眼里,永远就只有一个谢流觞,他风华绝世,他无所不能,我连他的一根头发都及不上!”满是醉意的脸上浮开点点凄凉与忿恨,仿佛已压抑了很多年,一声声质问接连而出:“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同样姓谢,同样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可以得到一切,我却什么都没有?你总说我卑鄙,说我心机深沉,可我如果不这样,能有命活到今天?”
我抬眼,也笑了:“那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想远离纷争,可是你,你们,却不肯放过他!你说谢伯伯对不起你,但他就算再恨你娘,也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流觞也没有”
谢卓仍在笑,而且笑声愈冷,身形晃了晃,一只手撑在旁边的桌案上:“他没害过我?没害过我?那是因为他不屑动手!他不必动手,就能夺走我的一切,那么轻易就连你,他也没放过!我和你四年的情分,却抵不过他三言两语我说过,总有一天要让你们都后悔,现在我终于做到了,终于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说着说着,话语就乱了,他眼中忽然闪过狠厉光芒,踉跄着一把扑上来,开始撕扯我的衣衫:“你也是我的了,他再也抢不走”
灼热的气息撩过肌肤,衣衫被狠命撕开,我极力挣扎着,一个反肘撞在他胸口,数招之后终于摆脱掉他的桎梏,奈何身体尚未痊愈,气力不济,很狼狈地摔到了地上,紧了紧被撕裂的衣衫,边后退边道:“谢卓,你不要再乱来,我跟小醉学过下毒,你别逼我出手。”
他脚步虚浮地逼近,忽地也倒坐在对面,完全没有往日的温雅之态。他挑着醉眼瞅我,笑道:“你以为,我会怕?”
我又往后挪了挪,全身紧绷地盯着他,他却没了进一步的动作。就这样对峙良久,他竟然闭上了眼,往一旁倒去,仿佛已经醉得昏沉。
我松懈下来,借着灯光打量他的脸,蓦然想起当年那个眉目如画、冲动嚣张的男孩,那时候,大概从未料到,他会被这无数的勾心斗角打磨成今日这般阴沉模样吧。缓缓起身,将他扶到床上,扯过薄被盖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轻声道:“放手吧,你对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提了灯,推门出去,踏过清荷池水榭长廊,回了熟悉的院落。
夏夜里,星辰闪烁,月华如水铺开,碧桃树旁,依旧是孤冢凄清。坟头纤弱的小花,轻摇着浅浅微笑。
倚着石碑,抱膝而坐,喃喃地说着话:“流觞,我是不是做错了?可我真的很怕,怕他也出事我看重的人,一个一个都没有好结果,所以我不敢再留住他。只要他能安好无忧,我甘愿寂寂终老”
年少的时候,不知道这世间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和天意,也不知道贪心要付出多少代价,轻狂地以为宿命不过一个荒诞玩笑,以为只要努力争取,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所以才会那么意气风发肆无忌惮,敢爱敢恨。待到历经世事浮沉,看过身畔人或殇或离之后,又怎能再有当初的心性?
披一袭月光,独自坐了一夜。
天色微明的时候,谢卓出现在几步之外,醉意已消:“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我恍惚地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哼声。
他的视线掠过我和身旁的石碑坟冢,忽然道:“他的尸骨早已埋进了谢家祖坟,你守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我起身,腿一阵酸麻无力,好容易才稳住身形,淡淡道:“我觉得他在,他就在。”
他眼中神色微微一变,半晌,道:“我上次跟你说,要把这别苑和谢府之间的墙拆掉,合到一起,你考虑得如何了?”
我静默良久,目光缓缓抚过周遭草木,轻声道:“你想拆就拆吧。”回眼看他:“不过,我还想在这里单独住一天,可以吗?”
他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缓缓道:“可以。”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叫住他:“谢卓。既然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就应该忘掉以前的不开心,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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