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这位向来冷酷凌厉的帝王哭泣得如同一个三岁孩童,只听他哑着嗓子说:“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不会先我一步走的,无论用何种方式,我都会留住你的,你不可以走,不可以离开我”
宣亿感觉力气一点点被抽去,仿若生命的华灯燃到了最后,“陛下,如此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么?由来,纵是九五之尊的你也只能掌管人的死,却不能掌管人的生,让宣亿无牵无挂的走,不好么”最后一个字被湮灭在灼热狂乱的吻中,混合着泪水,激烈奔涌,像是倾尽全部生命般刻力
只是,宣亿已无法承受,生命的华光转暗,魂魄轻盈的抽脱,在凝重的黑暗里,他回首一望,脑海中熟悉的一幕闪过。
幽深的虚空,冷清的石桥,青灰的浓雾中他回首望去
两名鬼卒领着一抹魂魄路过石桥,朦胧中,宣亿隐隐看清他的脸,深刻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质,与楚鸣空如出一辙。
一丝苦笑浮上唇畔。
看来,我没有等到想要等的人,倒是等着你了。
那时的楚鸣空睁大眼盯着他,两名鬼卒急急的将楚鸣空拖走,小声道:“阁下切勿再看,那人看不得”
“为何?”
“呔,那人是犯下重罪的万恶不赦之人”
“哦,什么罪?”楚鸣空不解。
矮鬼卒急忙把话茬揽下:“还能有什么罪?意图谋刺嫆衣帝姬未遂,帝姬一怒之下削去他全数神力贬入六道哎哟!”高鬼卒一拳打在他额上犄角,“你想下地狱是不?这事岂是能随便说的!”说完,两只鬼带着楚鸣空匆匆离去
幽冥殿上,浓染的黑纱垂帘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你既已拥有七世帝王命格,心中为何还有余念?须知你七世轮回只剩一世,若是这一世你能一统天下,四海归一,便称得上功德圆满,离飞升成仙不远矣。”
“我不求飞升成仙,只求幽冥王允我与奈何桥上那人有一段缘。”
旁边两个鬼卒立刻打着颤跪下大声呼哭:“殿下饶命,饶命啊”
一丝冷笑,自黑纱垂帘后传出,喜怒难定的幽冥王道:“尔等都且出去,本王有训诫要单独授予七世帝王。”
鬼影幢幢的幽冥殿变得空荡无比,只剩下莹蓝色烛火在阴风中摇曳。
幽冥王自黑纱垂帘后走出,一步步走近楚鸣空,楚鸣空却不觉得害怕,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奈何桥上那一抹如莲花开落般寂寞惨淡的笑,浅浅的笑,却是铸入灵魂中去一样镌刻深永
一只修长白得发青的手托起他的脸,“你看看本王的脸。”
楚鸣空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的幽冥王并不是常人口中的老态龙钟,竟是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双如水的黑眸仿佛夜色中平静的湖面,微风袭来,静湖泛起一波又一波的鳞光
空荡而遥远像是蕴藏着无尽的遐想,惹人思索
然而,这一切都敌不过奈何桥上那人浅微的苦笑
楚鸣空甩开头,“幽冥王殿下有何训诫?直说便是。”
“呵,你若有胆量,再看一眼本王。”
楚鸣空不解的抬头,只见那少年露出明艳的笑来,笑语间,繁华竞相失去了颜色,只是那笑极为短暂,眨眼间,倾世容颜不见了,徒留森森白骨
楚鸣空一惊,那白骨上下翕动,发出幽冥王的声音:“所谓色相皆是表象,万物再美,终有逝去的一日,正所谓‘盛极必衰,诸行无常’,你又何必贪恋美色这般肤浅易逝之物?”语毕,甩袖走回黑纱垂帘内。
楚鸣空心知这番话是在劝诫自己不要为奈何桥上那人所动,安心实践天定宿命,以待来日位列仙班,遂果断道:“我并非垂涎那人美色,只是,只是”
幽冥王嗤笑:“只是什么?你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晓,更谈不上了解他,若不是为他的色相所迷惑,还能怎么解释?”
“我我只是怜他,”这话说出来连楚鸣空自己都不信,索性一咬牙道:“我爱他,我愿付出所有,只为换取与他的一段缘,遑论良缘孽缘,求幽冥王成全。”
幽冥王优雅的指节敲在御座上哔啵作响,“有趣本王允你,来世你与他将会有一段缘,不过他既为万恶不赦之人,你与他之间只会有孽缘,不会有良缘。”
楚鸣空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幽冥王挥挥手:“本王还未说完呢,你是天定七世帝王,若来世你能成就一番霸业也就罢了,若是功败垂成死后不仅会被打下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还会被困禁闭虚空之中,受永生孤离之苦。”
禁闭虚空于地狱之外,其间时光静止,空间晦暗不明,与外界联系彻底断绝,试想,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躯干四肢不能动,唯有意识清醒的永存,这比一切刑法更让人难以忍受,刑法尚且能让人感切肤之痛,而禁闭虚空之中虚无一片,万事万物皆化为无。
见他难得犹疑,幽冥王玩味的笑问:“你在害怕?此刻反悔还来得及。”
楚鸣空坚定道:“我只怕与他终生无缘,即使他日位列仙班也会若有所失遗恨万年,多谢殿下成全。”言罢俯身叩首谢恩。
记忆中的灵光一闪而逝,宣亿正疑惑自己怎么会看到楚鸣空转世前的记忆,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你来了,本王等你许久了。”
第三卷 白头吟 渡此一生
循声望去,正是楚鸣空记忆中那名唇红齿白,明艳不可方物的堂堂幽冥王殿下。
宣亿惨淡的一笑,“我是不是死了?”
幽冥王莞尔一笑,“算是也不尽是。”
宣亿正欲问何故,幽冥王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拉住他的手,“你且随本王来,自会揭开心中疑惑。”
宣亿随他移步到宽敞的殿内,走入黑纱垂帘后,立于御座旁,幽冥王在宽大的御座上坐下后小声对他说:“呆会你切莫出声,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很想他和泠清在御座上来一段,嘎嘎)
宣亿颔首,眼见幽冥王一副奸计得逞的欣喜之状,心知等会来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四五个鬼卒围着一个人走上殿,高高在上的幽冥王手一挥,其他鬼影悉数退下,宣亿方才看清那人的脸,居然是楚鸣空,心下一惊,险些叫出声,幽冥王的手握住他的手,手上肌肤冰凉骇人的温度让他冷静下来。
楚鸣空左右环顾,似是在回想什么,片刻后他朝高坐之人行了一礼,“拜见殿下。”
幽冥王只手斜撑着头,慵懒至极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清亮透彻,“你既来到此处,应是回想起前尘旧事了,本王问你,可还记得与本王之间的约定?”
“记得。”
被幽冥王握住的手微微一颤,幽冥王转首将目光投向宣亿,宣亿咬了咬唇,终是不发只字片语。
幽冥王漾起笑:“既是如此,你且安心上路,来”
“殿下且慢,”楚鸣空打断他的话,“临去前,殿下可否允我一个不情之请?”
“说。”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楚鸣空无所顾忌的说。
“这”幽冥王迟疑中将目光投向宣亿,宣亿只是把手拳握得更紧,仍是沉默不语。
“他他不愿见你,你们缘分已尽,你勿要再强求什么,安心的上路吧。”
楚鸣空无力的垂下头,艰难的闭上眼
隔了片刻,再次睁开时,楚鸣空眼中没了昔日神采飞扬与嚣张跋扈,只余悲恸与空绝,扎得宣亿胸口发闷,只听他道:“殿下能否告知我他转世前的名字,好让我彻底死心。”
幽冥王咬了咬朱红的艳唇,诡异的红在幽蓝的灯火下明艳无比,“他本是灵界的七阶天神飞雪灵君,因故被削去神力贬入六道,他虽托胎转世为人,但仙薄上并未除名,你虽有七世帝王之命,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与仙,会有什么样的缘?你在本王这里求得与他的一场缘,业已耗尽你前六世修得的福祉,你与他注定无缘。”
“注定无缘”楚鸣空重复这几字,转身朝殿外走去。
萧索的身影,失落的肩背,沉重的步履宣亿伸出手去,嗓子竟干涩得一个字也说不出,那伸出去的又颤巍巍的缩了回来。
幽冥王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就在这时,一名墨青色袍服的男子忽然闯入殿内,双手托举着一卷书函跪下,“启禀殿下,嫆衣帝姬急函,请殿下收到后拆开立阅。”
幽冥王只手向前一握,那卷急函便立刻瞬移到他手中,他却也不急着拆开,满面愁容,“帝姬又是来求情的吧,为飞雪求情也就罢了,这个人”目光飘向楚鸣空,“有什么好求的?”
跪在阶下的男子俯身道:“这帝姬贵为上界首仙,这情面要是不给”
“啪,”幽冥王把急函望案上一拍,气急败坏的朝楚鸣空吼道:“你,回来!”
楚鸣空还未来得及回头,幽冥王又不耐烦的挥手:“秦广王,你带他还阳去吧,快去快去!”说罢,头往后靠在御座后背上,修美的五指捂住脸,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殿下。”楚鸣空去而复返,又在阶下跪下。
幽冥王依旧捂住脸,“都让你还阳,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曾立下誓言,愿用有生之年换他生命之延续望殿下恩准。”
幽冥王手指遮掩下的声音闷闷的,有些不真,听在耳里却让人觉着彻骨的寒,“你可知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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