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匪如玉- 第62部分

　　
　　李舒夜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向后瞧了一眼，看看李瑾瑜有没有跟上来。
　　
　　“先生，你给点反应啊”，李瑾瑜道：“所以，你不是活的吧？你也不是先生。”她肯定道。
　　
　　李舒夜突然停住不动，看向李瑾瑜，她不知道这个冒牌货的真实目的何在，只能静立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无比的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连串的爆响，李瑾瑜无奈抱怨一句“又来了”，转身见远处一排有数人高的水花飞溅着涌了过来，迅疾无匹的速度如同一条雷霆万钧的龙，水花刺破虚空，在水珠落下消失之前迅速凝结变成了冰棱，于是一条冰龙咆哮着扑击过来。
　　
　　李舒夜将她猛地一把推开，冰龙瞬间刺破了李舒夜的胸膛，万千银白色的柔和光芒如同四散的流星，从他的胸膛迸裂开来，冰龙仍然往前延伸，巨浪呼啸，冰凌凝结的声音同样震耳欲聋，李舒夜努力扭过头来，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李瑾瑜却听不到声音。
　　
　　“先生？”良久，她才讷讷地低声说了一句，眼前的“李舒夜”宛如一道流光渐次流散，四周迷怪们的冰蓝色幻影，在他的身侧逡巡，微微靠近那一团白光便立即尖叫退去，李瑾瑜在这团白光了，周围的风物逐渐模糊。
　　
　　鬼神渊，寒霜童子，虚幻的湖面，湖边静坐的白色身影没有哪件事情能够用现实的理论解释地通。
　　
　　从先生的胸膛之内四散流出的白色光芒暴涨之后，她便回到了清韵书局门口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这里的生意真好，李瑾瑜看着站在门口冲自己不停招手的田思博，凄然一笑，也许这个笑容吓到了这个孩子，田思博的脸部表情瞬间凝固了，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戳了戳低头忙着计算账目的李萧珏三少爷，“哎，三哥，我怎么觉得四哥有点不对劲啊？”
　　
　　李萧珏正算账算得兴起，一听说自己的宝贝疙瘩亲四弟居然出事了，冷不丁站起来向门口张望，书桌上的丝帛落了一地，李瑾瑜却在此时走了进来。
　　
　　“三哥你别听思博一惊一乍的，我没事，你继续算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远去，留下站在原地有些木楞楞的田思博和李萧珏二人不明所以。
　　
　　她突然感觉自己或许真的掉进了一个虚假的梦境里，连日里发生的事情太过不真实，原先的死侍或许还可以用“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人、神、鬼共存的”、“连铮师父变态地不像个人肯定也会招惹不是人的家伙”等等来解释，但是出现在荒草上的寒霜童子、那个似真似假的幻境应该怎么解释。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一颦一笑，每一声叹息，每一个思想活动，以及周围人的生活似乎都活在一双眼睛之下，活在某双手的操控之中，想到此，李瑾瑜不由不寒而栗，这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空间
　　
　　那个在最初门关闭的时候响起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点熟悉。李瑾瑜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那个在鬼深渊里出现的活灵魂并不是李舒夜本人，她派人去拜访过李舒夜的府邸，先生活得好好的，依旧谈笑风生，府邸常常高朋满座，多有诗歌相和，只是她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妥。
　　
　　仿佛心上缺了一块，她隐隐觉得先生真的死去了，每晚的梦境里都是那个即将消散的白色身影，侧过头来，努力说出了什么。
　　
　　她看到巨大的冰龙呼啸着贯穿了舒夜的身体，巨龙依旧向前所向披靡，似乎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贯穿了一个生命，李瑾瑜忽然觉得心底泛上的凉，生命之轻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暴露无遗。
　　
　　李府的长廊两边是飘摇的宫灯，在将暮未暮的时候显得极美，长廊的两侧是绚烂之极的美丽繁花，她想平常一样地走着，但是知道在下一个转弯将永远不会再看到他，在每一次的例会上，他的身影将永远不会再出现，必会有人取代那个位置，在所有他走过的地方再也不会出现他的容颜。
　　
　　李瑾瑜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此处是李舒夜每天回到自己府邸时的必经之路，她想先生可能真的永远消失在时空里，再也不会出现。
　　
　　“逃出去，这个世界。”七个字，清晰无比，掷地有声，她突然明白了那个时候那个活灵魂说出的完整话语，就是这七个字。
　　
　　“瑾瑜？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你不是称病不朝了么？”李潜掀开马车的车帘，站在马车前面问道。
　　
　　李瑾瑜回头，匆忙跳上马车，李舒夜见状心知她必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放下帘子，亦坐到对面，“瑾瑜，发生什么了么？”
　　
　　“不是，先生，我先问你，那个龙血玉镯你是如何得来的？”李瑾瑜急急忙忙问道。
　　
　　李舒夜微微一愣，旋即回答：“并非从旁出得来，乃是家父生时传与我，我刚刚降生的时候这块玉镯便已经在我侧了。”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平常经常用的玩笑话诸如“你先生”“本师”此类的，李瑾瑜忽然觉得心如鹿撞，忙低下头，顿觉这个原本宽敞的马车此刻显得如此狭小，她掀开车厢一侧的帘子，见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心知距离李舒夜的府邸越来越近了，所剩时间已经不多。
　　
　　“先生”，她转过来继续说道，神色郑重，“你知不知道这个龙血玉镯是什么来历？”
　　
　　李舒夜摇了摇头，“曾有方士预言过此血镯必将在我此生遇到它的有缘人，不过不是我，我一直戴着这个镯子，七年前你出现的那一刻，血镯忽然发热，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怎么，现在有什么问题么？”
　　
　　李瑾瑜叹息道：“先生，你送给我的不是属于人间的东西啊，不应当由一个凡人保管，那东西，是一个仙器，而且是羽化未成的半仙飞逝后留下的东西，这种东西我这个俗物凡人就更加不应该拿了。”李瑾瑜将从遇见寒霜童子的事情开始，事无巨细地说出来，她不知道对面的先生会有什么反应。
　　
　　Chapter30
　　良久，对面的先生似乎没听到一般，不发一言，自顾自地闭目养神，李瑾瑜忽然有点后悔，心想先生并非和连铮师父一样从小便浸淫在仙道鬼怪等等怪力乱神的事情，大约很难理解这些事情吧，先生会不会认为她脑子发热导致胡言乱语？也许只是自己做了很长的噩梦呢。
　　
　　李瑾瑜无法，只得百无聊赖地坐着，忍受马车突如其来的颠簸，这时李舒夜忽然微微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景，开口道：“瑾瑜，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你睡觉有多不老实？”
　　
　　“哎？”李瑾瑜没反应过来，这时什么跳跃性思维，刚刚不是在讲那个古怪的幻境和寒霜童子什么的么。
　　
　　李舒夜叹息，睁开眼睛道：“瑾瑜，你刚才所说环境中那个白衣人最后出现的样子是我吧？”
　　
　　李瑾瑜微愣，没有回答，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块地面，突然觉得上面的花纹很好看，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
　　
　　安静了一会，李舒夜肯定道：“既然前面有了铺垫，这个时候，他们该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李瑾瑜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转身掀开了车帘，顿时目瞪口呆，匆忙放下车帘，冲出了车厢，背后传来先生幽幽的声音，“七年前你的出现不是偶然，你应当来自那个世界。”
　　
　　先生都知道么？先生不是对于神殿的理解都非常困难么，李瑾瑜一面想着，一面走到了车厢前面的平板上。
　　
　　外面早换了一番洞天。
　　
　　车夫早已经不见，大风扑面，没有飞沙尘土的粗糙感觉，就是纯粹的风，仿佛神仙偶尔经过时飘飞的衣袂。那匹普通的棕色高头大马此刻通身变作纯黑，马头上套着黑色金属，泛着冷光，只露出两只纯黑的眼睛，骏马神速，马蹄落下却毫无声息，宛如鬼魅。
　　
　　像是踩在云顿毫无声息，四周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云漆黑如化不开的浓墨，和地面的距离从未有过的近，天地失去了颜色，高树、繁花、飞鸟包括若隐若现的房屋变成了黑灰色，看上去近在咫尺，实际上遥不可及。
　　
　　烈风阵阵，骏马长长的鬃毛顺畅飞舞，李瑾瑜刚刚出来时不由眯起眼睛，头发在风中宛如水底的海藻，脖子上那颗已经被她忘记的魂晶闪过一道幽幽的蓝光。
　　
　　风雨欲来时，不胜寒凉意。
　　
　　灰白色的道路在骏马的马蹄之下分开，在踏过之后又迅速合拢，仿佛他们是披荆斩棘的孤独行者，在这个低沉色调的混沌世界中莽撞前行。
　　
　　李舒夜挑开了车帘，站在李瑾瑜的身后，丝毫没有惊讶，长袍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翻涌不息的云，“这才是真实的世界，瑾瑜。”
　　
　　“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李瑾瑜回头问，这个时候才看到李舒夜身上的变化，有点惊异，仍旧镇定道：“先生，你的头发？”
　　
　　李舒夜低头，骤然变为银色的长发此刻完全散落了下来，长及腰间，在凛冽的风中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似乎有很大的重量。
　　
　　李舒夜淡然道：“上一次变成这种颜色还是十年前，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十年就过去了。”
　　
　　“先生，现在不是感叹人生易老的时候。”李瑾瑜举目远望，在前方天地交界处，似有一片白蒙蒙的物事飞速靠近，按照那种速度要是和他们这辆诡异的马车相撞的话，他们肯定完蛋。
　　
　　“瑾瑜，你一点都不惊讶？”李舒夜半开玩笑道。
　　
　　她见过的怪力乱神的事情够多了，从最初踏上迷雾森林开始，诸多奇异之事接踵而来，她早已经见怪不怪。
　　
　　“见多了，自然不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