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君似已经昏厥了过去,整个人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他解开他手上的束缚,见方停君的手腕已经因为挣扎而磨出了一道道伤痕,他连忙解开方停君嘴上的帕巾,将解药放入他的嘴里,又扶起他灌了两口水。唤人抬来一桶水,然后将方停君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放到水桶去里,替他洗涤身子。
“停君,你相不相信命运,无论你如何挣扎,你都会按着它的车轮前行,丝毫不差。”忽必烈轻轻擦着方停君的手臂,道:“不要再挣扎了,停君。我不会为你放弃江山,我不想骗你,但是我保证会待你好的别再逼我和挑战我的极限”他扫了一眼方停君赤裸的身体,道:“要不然有一天,等到我对你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会取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杀了你。”他说着一把将方停君抱了起来,放到床上擦干了身体,然后替他穿上干净的亵衣,盖上棉被,轻声道:“你安心睡吧,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方停君的长睫颤抖了一下,睁开了双眼,只见他的眼里是一片清冷,低声有些嘶哑地道:“即使这是我的命运,我也要逆天而行!”
第二天一早,整个蒙古使团就离开了驿站。这一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在朝庭里引起了一点小波动,贾似道则对外宣称和谈已有成效。众人都道这些中原以外不开化的地方内心里其实是畏惧圣朝的,再加上都是一些武夫,如何及得上中土人士智谋过人。又纷纷上表赞扬了一通贾似道,不费半点国力,便平息外乱于千里以外,行事干练,堪称国之栋梁等等,病重的理宗让太子代为赐宴于贾似道,又另行给了多次赏赐。
忽必烈在路上听到影子这些汇报暗暗好笑,心想这汉人作得出如此深奥的学问,却为何如此不明是非,妄自称大。这么想着,对汉人便有一点不屑。南宋一路上都派有军队护送蒙古使团,忽必烈还是让他的铁甲骑兵在境界处等候,他与阿里不哥的争斗已到了半明朗化的程度,自然处处小心,这样有惊无险的回了大理。路上薛忆之的病情虽然沉重,却出奇地不再恶化,回到大理后细细调理,竟然渐有好转。
很快整个王府都知道后院关着一个脚戴镣铐的年青人,他住的地方栽满了大理白色的茶花,院内常有琴音传出。忽必烈对他却又不像对囚犯,百般讨好,甚为宠溺,可却从来不肯摘下他脚上沉重的镣铐。倒是那付镣铐越打造越精美,花式繁多,时常更新。
薛忆之见了,曾经要求忽必烈解开方停君脚上的镣锁,忽必烈还未说什么,倒是方停君冷冷地道:“你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我们互相不伤害到对方的性命,其它的事你一概不管吗?那就坚持你的原则。”
薛忆之微微一愣,方停君就已经转身离开了。等再找到他,见他抱膝坐在窗台上,赤裸的足踝上戴的那付镣铐镶嵌着手工雕刻的乌木,里面还包裹着丝绸做的衬垫,古朴优雅,漂亮的像是工艺品。可是再漂亮,它也依然是一付镣铐。
薛忆之靠近方停君,看着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叹气道:“听话,我让王爷替你把镣铐摘了好吗?”
“你懂什么,我不用你管!”方停君朝他怒吼道。
薛忆之平静地看着方停君,隔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地道:“停君,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不要惩罚你自己,好吗?那不是你的错。”他看见方停君的肩膀微微颤抖就上前去抱住他,见他的身体尽然一僵,只听他微有一些嘶哑地道:“我师傅常叫我拾弃,意思是,像我这种人就算被人捡了回去,迟早也会想要丢弃。我真得是这样的人,你离我远一点,别让我有伤害你的机会。”
薛忆之微微一笑,搂紧了方停君道:“停君,我有一个好主意。”他伸手板过方停君的脸,一字一字笑着对他说:“我们结拜吧!”他看着方停君呆愣的表情,又笑道:“这样停君就有哥哥了,对吗?我想停君会很喜欢叫人家哥。你以后有家有亲人,为什么要流落在外,等别人把你捡回去。”
方停君的表情有一刻变得很柔和,半天才颤抖说了一句:你这个傻子。
薛忆之也不以为意,将方停君从窗台上抱了下来与他一起坐在廊外的台阶下。方停君的情绪似好了许多,他望着满院的白色茶花,道:“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抛夫弃子与我的父亲私奔。我一直以为我那个从未谋面同母异父的大哥会很恨我,因为我害他没有了母亲,如果他不是被福王暗地里收养,当作己出,他这一辈子可能都抬不起头来。可是我没想过他有一年竟然遣人给我带来了礼物,以后每一年都是如此,他每次都托人跟我说,叫我再耐心等等,他总有一天会带我离开我曾经发过誓,我原意为他做任何事。”
薛忆之叹气着揉了他的头揉,将他搂在怀里。
“我们结拜吧!”方停君靠在他的肩上笑着说。
薛忆之还未开口,就听有人接口道:“好主意!”回头见忽必烈微笑着倚在长廊的木柱上,也不知他来了多久。“我给你们安排如何?”
“那就多谢王爷了。”薛忆之笑道。忽必烈似也明白薛忆之只要一恢复正常,便会立即改口不再唤他四哥,也不以为意。他动作很快,立时三刻就差人弄来香炉,桌子,米酒,刀子,一应俱全。
两人相视一笑,分别持明香对天祷告。“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方停君原与薛忆之今生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方停君犹豫了一下,随即道:“若是兄长死于我之前,我最多比他多活二三年。”忽必烈听了扑哧一笑,方停君也是脸涨了个通红。
薛忆之则温和的说道:“你本来比我年幼,多活二三年如何够,我愿你多活个二三十年,连我的一并活下去。”
方停君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只要二三年,便足够了。”
薛忆之听了微微一笑,也不同他争辩,然后两人便歃血为盟,共饮了血酒,又三叩九拜,插香还神。两人方才站起身来,方停君看了薛忆之许久,方才微有一些生涩的叫了一声:“哥!”
薛忆之微笑着回了一句:“君弟!”
忽必烈一直靠在抄手廊的栏杆上,看到此处刚想要笑着插一句嘴,忽然见有侍卫匆匆跑过来向他小声禀报了一句。他的瞳孔一缩,然后转脸笑道:“停君,你的师门有人上门来找你,你是见还是不见?”
方停君微一皱眉,点头说自然是要见的。忽必烈淡淡一笑,若有所指地说:“我想你会很高兴见的。”他弯下腰解开了方停君脚踝上的镣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方停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侍卫到了前厅。只见一胖一瘦的两个年青人端正地坐在那里,正是龙星龙宇两师兄弟。
龙宇一看见方停君就好像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一拍案几就想骂什么,却被一边龙星一把拉住。
“小师弟,我们此次前来是替紫衣师姐过来送贴子的宗主已将她许配给大师兄萧木,哦,对了,宗主已经允许大师兄重返师门。”他看着方停君似有一些呆征的脸,从怀里拿出喜贴放在案几声,无声地叹息了一下,道:“我们走了,打扰了。”
龙宇呸了一声,道:“若非小师姐坚持,我们才不要给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送贴。”他一看方停君漠然的脸,一拳砸在案几上,道:“你真是不争气!”说着也不等龙星,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龙星走过方停君,拍了拍他的肩,又叹了一口气,方才快步追上龙宇的背影。呆立良久,方停君缓缓拿起那张大红喜贴,没有打开,眼前却仿佛闪过一幕幕儿时游戏的场景。大师兄,他与紫衣在麦禾田地里玩背新娘,每一次紫衣都只肯嫁给方停君。有一次惹得大师兄很生气地说,这小鬼连站都还没站稳,怎么能背新娘。方停君很生气地推了一把大师兄,大嚷着我能背,我能背。于是他与紫衣就在麦田里摔了无数次,也不能将紫衣背到河边。紫衣擦着他脸上的泥土,温柔地说,没关系啦,小师弟,我会等你,等你长大了来背我。
“我已经长大了,小师姐。”方停君看着那张喜贴,沙哑地说。
薛忆之与忽必烈在后花院闲聊了半天也不见方停君回,问忽必烈,他只是一笑,脸上有一些解恨的表情。薛忆之连忙丢下忽必烈,找了整个王府,才发现方停君躺在大槐树上。他一纵身跃了上去,见方停君两眼没有焦距地看着远方,手里持着一张大红的喜贴。他抽过来扫了一眼,就明白了原因。他坐在槐树的枝干上,笑问:“停君不喜欢小师姐要嫁的人吗?”
“她嫁给了我最想让她嫁的人。”方停君淡淡地说。
薛忆之点了点头,道:“因为其实停君你很喜欢小师姐,对吧?所以你害怕不能给她幸福。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幸福,哪怕这份幸福不是你给的。”
方停君闭上了眼睛。
“可是”薛忆之微笑了一下,道:“你至少应该去问一下她,问她觉不觉得幸福。也许她的理解,会与你有所不同。”他突然一把拽下方停君,一直将他拉到马棚,从里面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马。
“这是我的爱马,叫小桃红。”薛忆之笑道:“不是我要给她起这个名字的,因为当初我用了无数个名字,只要这个她才搭理我。”他看了一眼方停君,微笑道:“来,停君,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