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你睡了两天了。”陆长恭从锦凳上端来一盏汤药,小心试了温度,汤勺喂在他嘴边,“把药先喝了。”
“我自己来。”纪川趴在床榻上,要起身才发现自己光着上身,赤条条的陷在毛茸茸的狐裘里,没有纱布包裹的小小胸部一览无余,不由一惊,“你你看到了?”
陆长恭点头,纪川在那一瞬,哑口无言,索性爬起来跪在床榻上,蹙眉道:“督主,我虽然是女的,但我跟男的没什么区别,我”
陆长恭敛眉笑道:“我早便知道了。”
纪川一愣。
听他吹凉汤药笑道:“从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是女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你独住一室,又将青娘拨去照顾你?”
原来青娘也知道了怪不得每次她洗澡青娘总会替她把门。
陆长恭摇头笑了,“你放心,这是我的卧房,是我亲自为你洗的身子,没有人发现。”
纪川一喜,“你不赶我出东厂?”
掀了眼,督主道:“若是想赶你出去,便不会拖到现在了。”
“谢督主!”纪川喜的挺直身子。
陆长恭敛目替她拉过狐裘遮住身体,苦笑道:“不过东厂内其他人还不知”
“我知道!我会继续装成男人!绝对不会露馅!”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陆长恭轻笑,将汤药递到她唇边,“先把药喝了。”
纪川将汤药接过一口喝干,苦的皱眉,一颗蜜饯塞在了嘴里。
陆长恭在暖色光晕下对她笑。
只那么一瞬,有些发愣,蜜饯在舌尖一点点的侵袭她的舌苔,苦的甜的,绞在一起不明不白。
卧房里烧了四五炉炭火,小松木的香,噼啪的炸响,在这样冷的冬天里,将整个屋子烘的暖如春夏。
纪川光着身子趴在狐裘里,眯了眼睛偷笑。
“恩?在笑什么?”陆长恭好笑的打量她。
纪川嚼着蜜饯核,噼里啪啦的作响,“督主,是你让大和尚下手轻点的吧?”
陆长恭没讲话,捡了一颗大个儿的蜜饯又塞到她嘴里,“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硬撑?”明明是打算了,只要她喊的凄惨,做做样子就算了。
“那么多人看着呢。”纪川吐出蜜饯核,“好歹我是副队长。”
摇头笑了,顿了许久陆长恭才道:“阿川,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纪川摇头。
他道:“因为你要服众,就必须为你的手下付出些什么,你要记住,再强的人也必须有同伴,要有一群肯替你出生入死的,在你危险时会替你挨刀子的,一把剑再锋利,也抵不过万剑齐发。”将她的头发揽到身前,“明白吗?”
纪川似懂非懂的点头,“你的意思是我替他们挨打,是为了以后他们替我挨刀子?”
“也可以这么讲”
“这样算的话也挺划算”纪川仔细想了想又蹙眉,“那万一以后我用不着他们挨刀子,或者我挨刀子的时候他们不在,我这顿打不是白挨了?那不是亏了吗?”
“有备无患”
“万一备了没有患呢?”
“总会有用的”
“万一”
“没有万一!”陆长恭压着青筋微挑的额头,“你困了,快睡觉吧。”
“我不困”
“不困也睡!”
第7章 六
是怕纪川的身份暴露,这几日陆长恭留纪川在他的卧房里休息,一饮一炊,换药包扎也全是他亲力亲为。
床榻让给了纪川,他在套间之外的软榻上休息,看着纪川躺足了七日才准她下地走动。
难得的好天气,日阳晒进窗来一线线光柱迷蒙着细微的轻尘,纪川跪在软榻上,趴着窗棂,晒的昏昏欲睡,身侧的一碟蜜饯晒出了金黄的蜜糖,引的三两只蜜蜂嗡嗡的围着绕。
窗外的一株腊梅开的正好,蕊黄的小花一粒粒的坠了满枝。
陆长恭一大早给她换了药就出去了,临行前还特意嘱咐纪川,不能出这院子。
她的伤早就不碍事了,昨夜里换药陆长恭都说开始长新肉了,可还的不放心她出去。
“嗒”的轻响,蜜饯核吐在花枝上,一阵黄花纷飞,纪川伸手去摸旁边碟子里的蜜饯,探手摸了个空,一只手突地扣住了她的腕。
她几乎条件反射性的抽出别在裤腰里的匕首,铮的割过去。
腕间一松,有人笑道:“乖乖,爷不就是偷吃了你的蜜饯吗,至于要爷的手指吗?”
纪川眯眼,在一晃晃的阳光里适应片刻才瞧清退到正屋的人,拎着空了的碟子一脸奸笑的顾小楼。
“蜜饯二两,加上你之前的二十四两,你总共欠我二十六两银子。”纪川从软榻上跃下,眯眼笑,“我已经跟督主说过了,从你的俸银里直接拨给我。”
顾小楼咧嘴,亏他方才还有一瞬觉得他在太阳下晒的脱胎换骨了,现在看来一定是幻觉,“抠死你得了。”将碟子放下,顾小楼摇头晃脑的道:“本来爷是好心来带你出去解闷的”
“去哪儿?”纪川几步到他眼前,兴致勃勃,“督主让我出去了吗?”
他散着发,只罩了一件宽大的素色长袍,衣襟下透出一圈纱布和小小的锁骨,几日未见,顾小楼以为他在督主这儿该胖一点的,却还是一副可怜样,楚楚可怜。
楚楚可怜?这么看,越看越像女的?
顾小楼头皮一麻,退开半步,闪烁道:“放心吧督主进宫了,大晚上才回得来,去换身儿衣服爷带你去吃顿好的。”
他应的极欢快,几步奔去床榻旁,速度至极的脱光扒净,去衣柜里找督主新为他备下的衣服,一壁不放心的喊道:“你等等我,很快!”
顾小楼不经心看到他一圈圈缠着纱布的脊背和光洁的小腿,大惊失色的转过身,慌张道:“我我在外面等你”
刚要抬步,手臂被一把扯住。
“别别,我就好就好。”纪川一手扯着他的手臂,一手忙乱的系着腰带,急的蹙眉。
顾小楼僵着脖子,不敢低头,只听到衣服窸窣声。
纪川三两下的将头发捆好,“好了!”抬眼一瞧,不禁诧异,“你脸怎么了?跟烫熟了一样。”伸手来摸,被顾小楼一把打开。
“走走了!再不走天都黑了。”顾小楼眼都不敢低,落荒似地逃出屋子。
怪了怪了,怎么会对个男人脸红发燥啊!顾小楼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明明都是男人看个脊背看个小腿怕个毛啊!
又鼓了勇气回头,顾小楼见纪川抗着她那把大刀出来,扶额火道:“你能不能不要抗那样招摇的玩意儿?!我们是偷偷溜出去!不是去砍人!”
“可是我习惯了。”
“我不习惯!”顾小楼上前去夺,纪川死抱着不松手,他挑眉,“撒手。”
“我又没让你抗。”
顾小楼眯眼,“十两,扔了这玩意儿我给你十两。”
“当啷”,大刀落地,纪川笑眯眯的扯住顾小楼,“我扔了。”
顾小楼呲之以鼻,“你还真干脆利落,想都不用想。”扯了他转头就走。
“银子呢?”
“先欠着。”
整整七日啊,纪川觉得她都要闷疯了,跟着顾小楼偷偷溜出督主的大院,刚要吐口气,突听身后有人大喊一声,“副队长!”
顾小楼和纪川浑身一僵,跑都没来得及,迎面操练场上一大队的队士皆都转头望过来,一双双的眼睛盯得纪川浑身发毛。
背后那人追了上来,看到她喜道:“真的是副队长!您没事了?”
纪川认得他,四番队的田勇,一脸的大胡子印象深刻。
人越聚越多,顾小楼扯着她想溜过去,田勇忽然噗通跪了下来,一头叩下,抬起头来居然眼泛泪花。
纪川吓得后退一步。
“副队长”田勇声音有些哽咽,“我是粗人,那些敞亮话不会说,但您不怪兄弟们拖您后腿,还抗下所有过错,这份义气兄弟们都铭记于心。”
“我也没做什么”
“我田勇最佩服的就是您这种有担当还谦虚的人!”田勇大义凛然,“东厂里没有人能吃得住二队三十杖还眉都不皱一下,队长,您真爷们儿!”
纪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
操练场上一阵噗通声,四番队乌泱泱跪了一地,齐声道:“队长真爷们儿!”一声声,震人耳膜。
顾小楼扶额,看着纪川笑得不亦乐乎,居然上前一拳打在田勇的肩头,摆出一副纯爷们儿的架势,他再忍不住上前,一巴掌削在纪川脑门低声骂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纪川不乐意的瞪他。
身后忽有一人冷不丁的道:“纪川副队长这是出来晒太阳?”
顾小楼身子一僵,回头看见似笑非笑的沈环溪,皮笑肉不笑的道:“好巧啊。”
纪川也回头,看到沈环溪诧道:“几天没见,你还是这么不招人待见。”
沈环溪面色微沉,眉眼一眯的瞧住了顾小楼,“小楼你不是出去喝酒了吗?”
“是啊现在就去。”顾小楼一脸贱笑,忽然扯着纪川就跑。
身后沈环溪怒喝:“顾小楼你这个月俸银又不想要了吗!”
顾小楼朗声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爷再管你去借!”
“顾小楼!”
声音未落,人影已然不见。
街道熙攘,京都的繁华喧闹,顾小楼拉着纪川从锦衣香袖的人群间跑过,一路吆喝:“借过借过!”
哄乱的青石街道,身边骂声浪潮似地,纪川被拖的气喘吁吁,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
酒楼是京都第一大酒楼,红漆招牌上鎏金大字——一品楼。
顾小楼探头往里瞧一眼,松了口气,“总算赶得及了。”
“赶得及什么?”纪川也往里瞧,酒楼里布置摆设,烟罗软帐,时鲜花束,果然样样都是一品的奢侈,纪川记得这家酒楼最有名的,就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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