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万籁俱寂,只有风。
我对着湖水,压低声音说了句:“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湖水没反应。
我把声音提高了一些:“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湖水似乎波动起来,紧接着一阵夜风刮过,那些芦苇摇晃起来。我不确定是咒语在起作用,还是风在起作用。
我仰起脑袋,对着夜空大喊了一声:“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风停了,水面变得一片平静,那些芦苇也不再摇动。
我渐渐泄气了。
看来,现实永远是现实,没有奇迹,神灯只存在于《一千零一夜》里。
不过我并不甘心,蹲下来又喊了一声:“现在开始自由活动!”
话音刚落,湖边的水突然荡漾起来,就像一锅水沸腾之前,四周开始“吱吱啦啦”翻腾,通常叫“响边儿”了。
我赶紧四下看了看,那些植物静静竖立,没什么异常。我又看了看脚下,没有节骨草爬过来。
我把目光再次投向眼前的湖,发现湖心的水涌动起来,似乎很多活物在快速游来游去。我死死盯着那些活物,想辨别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颗脑袋从水里冒出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个婴孩!他把脑袋沉入水中,像条泥鳅一样很快就游到了我跟前,水淋淋地从湖里爬出来。他依然光着身子,一截小尾巴晃来晃去。
我一步步后退,退到了沙地上。
婴孩爬上岸之后,四下看了看,似乎在确定刚才是谁在说话,最后他盯住了我。那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挂在鼻梁两旁,离得实在太近了,就像日本卡通画。
我也盯着他。
他的头发偏棕色,很稀疏,一缕缕贴在头皮上。也许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他的皮肤非常白。很奇怪,他的头发为什么总是这么长呢?
我不知道他和咒语之间有什么深邃的关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露出了满脸成人的笑,竟然朝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然后,他一转身就钻进水里,不见了。
水花很快平息,湖水又恢复了平静。
我走到湖边,朝里看去,绿绿的,深不可测,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了我自己晃动的倒影。
他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这是人类的动作!
他在夸赞我?
夸赞我什么?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了。回想他的那种笑,我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有人朝我走过来,我猛地回头看去,是白沙。
他走到我旁边,盯着我,问:“大咖,你在喊什么?”
我说:“我吊吊嗓子。”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笑了:“难道你喜欢唱京剧?我还以为类人来了。”
我说:“也许,他们就在沙子下藏着。”
白沙说:“下次你不要再喊了,你应该知道‘狼来了’那个故事。假如类人真来了,我们会以为你在吊嗓子。”
我说:“现在几点了?”
白沙说:“不到12点。”
我说:“你回去睡吧,待会儿我再叫你。”
白沙说:“睡不着了,你去睡吧。”
我说:“你要小心。他们不一定只从地上来。”
白沙说:“没事儿,就算他们从地下钻过来,也只不过是一群老鼠而已。”
我说:“你不要留在湖边,你得回到帐篷附近去。”
白沙说:“我知道,是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我说:“那我走了。”
白沙说:“大咖,等等。”
我停下来,说:“还有事吗?”
白沙说:“把你的电击器给我。”
我没有再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了电击器,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颠了颠,突然说:“你试过吗?”
我说:“我试过,有电。”
白沙摇了摇头,怪怪地说:“我是说,它在你身上试过吗?”
我说:“没事儿我试它干什么!”
白沙说:“我就想知道,它有多大威力。”
我说:“把人击倒没任何问题。”
白沙说:“那就没问题了。”
我走回帐篷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白沙不可靠。
我20岁的时候,从内蒙古的部队探家,走到大庆的时候,钱花没了。我的挎包里带了一把蒙古刀,那是带给朋友的。半夜的时候,我在大庆火车站广场上徘徊,一筹莫展。
当时,我再坐一趟长途客车,走六七个小时就到家了,车票大概十几块钱。
想当年,秦琼穷途末路卖黄骠马,我想来想去,只能卖掉那把蒙古刀了。当时一把蒙古刀能卖20块,我买了车票,还能吃饱肚子。
我看见广场花坛附近有两个男子,长发,满脸疙瘩,很像地痞。旅客们对他们敬而远之。我却径直走了过去,跟他们搭话,说了我的意图。
其中一个男子接过我的蒙古刀看了看,然后说:“没问题。不过我们没带钱,你和我们回家去取吧,就在附近。”
我傻乎乎就跟他们走了。
我记得刚刚下过雨,我们走进一条黑糊糊的窄巷,地上有积水,我们踩着垫起的砖头朝前走。走着走着,那两个人停下了,其中拿着蒙古刀的那个男子对我说:“哎,你这把刀开过刃吗?”
我很认真地回答:“新的,没有。”
那个男子举起刀来晃了晃,说:“那我们在你身上开开刃吧。”
我愣了一下,马上说:“两位大哥,你们拿走吧,不要钱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离开那条窄巷的时候,另一个男子在背后对我喊道:“兄弟,下次来大庆到家里串门啊!”
——那我们在你身上开开刃吧——20年过去了,这句话一直让我心有余悸。
刚才,白沙拿过去了电击器,在黑暗中对我说:“它在你身上试过吗?”
这两句话太像了。
我回到帐篷之后,浆汁儿已经“呼呼”地睡着了。她依然侧着身,睡袋包在脑袋上。
我躺下来,怎么都睡不着。
我觉得我必须睁着眼睛,在帐篷里继续站岗,防备外面那个“站岗”的人。
想是这么想,黎明时分,我终于挺不住,迷迷瞪瞪睡过去了。
不过,我的大脑里留了一个警惕的弦,天刚蒙蒙亮,我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我轻轻爬起来,看了看浆汁儿,她还在睡着。闭上眼睛,世界就是黑的。只有在梦中,她才会忘记自己是个盲人,甚至能看见阳光,草地和湖水。因此,她睡得十分香甜。
我走出去,走近旁边的帐篷,从纱窗朝里看去,季风和孟小帅也睡着。娇小的季风仰面朝天,端端正正,而高挑的孟小帅却缩在季风旁边,脑袋差点钻进季风的怀里。
我又走到最边缘的那顶帐篷前,朝里看了看,吴珉四仰八叉地躺在睡袋上,一只手伸进了裤裆里,姿势极为不雅。
白沙很敬业,他在站岗。
他在哪里站岗?
我四下看了看,光秃秃的沙漠上并不见他的身影。我快步走向了湖边,找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他。我怀疑他在草丛中解手,喊了一声:“白沙!——”
没人回应。
我接着喊道:“白沙!——人呢!——”
还是没人回应。
我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沿着湖边的草丛,找了一圈,都不见白沙的踪影。不过我在沙地上发现了他的脚印,我顺着脚印追出了半公里,终于停下来——这家伙去古墓了。
第20章 别怕,那是太阳
白沙拿着我的电击器去古墓了。
他去干什么?
两种可能,第一,他去杀类人了。微微死了之后,这家伙什么都不在乎了。第二,他叛变了,去投靠类人了。
想到这儿,我的心一下提起来。
现在,我们总共才三个男人,如果白沙加入了类人的阵营,只剩下了我和吴珉。而类人多了个凶残的帮手,他还带走了我们唯一的武器——电击器!
另外,最可怕的是,他带走了那句咒语。
如果这句咒语真的有效,那么类人也可以利用它;如果这句咒语无效,那么我们也失去了狐假虎威的可能性……不管怎么说,它都属于高度军事机密!
思来想去,还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叫住他和那个宫本忍。
我发了半天呆,终于慢慢朝回走了。
昨天晚上,浆汁儿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再为她“治疗”了,她知道我很可能送命。我没有听她的,走到湖边,又采了一捧野菊花,然后回到了帐篷。
这一天的太阳很好,刚刚露出地平线,就放射出光芒万丈。我将永远记住它——2013年5月23日。
我把野菊花捣碎,然后把浆汁儿叫醒了。
她迷迷瞪瞪地问我:“你又去采花了?”
我说:“来,躺到我的怀里来。”
浆汁儿说:“你再这样,我拒绝治疗了啊!”
我说:“你放心吧,这是我昨天采的,我采了很多。”
浆汁儿从睡袋里爬出来,乖乖地躺在了我的怀里。我没有对她说白沙失踪的事儿,我静静地用花汁为她擦拭眼部。
我说:“还有46天了。”
浆汁儿说:“其实,我很害怕那一天到来……”
我说:“为什么呢?”
浆汁儿苦涩地笑了笑,说:“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我更愿意待在梦里,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我说:“你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一定能行的。”
浆汁儿说:“我早就知道了,大哥,这是你小说里的情节!”
我说:“好吧,就当这是小说的情节,你想想,在小说中,那个女孩最后是不是复明了?她能复明,你也能复明。”
浆汁儿说:“她复明了也是小说中的情节……老实说,我更信任吴珉的办法。”
我说:“他什么办法?”
浆汁儿说:“带我去北京同仁医院啊。”
我说:“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谈科学。”
浆汁儿说:“假如我真的能再次看见东西,你知道我第一件事想干什么吗?”
我说:“说说看。”
浆汁儿说:“我要好好看看你。”
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
浆汁儿的眼睛再次渗出泪花:“这几天我一直在后悔,没有在失明之前好好看看你……”
我说:“好吧,如果你复明了,我同意让你看个够。如果我有事,我就把照片留给你,让你捧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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