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晋花魁?”梁甫之微微皱了皱眉,向着老板,“怎么她的名气这么大吗?”
“公子有所不知,”老板放下碗盘擦擦手走过来,“这位花魁是前些日子被没入教坊的薛府的小姐薛帘霜,郢城的第一大美人呢。”老板说到这儿有些惋惜的摇摇头,“听说这位薛小姐,不仅长得好看,还很善良,经常接济穷人。哎,世事难料,谁想到她父亲竟是卖国贼,千金小姐一下变成了青楼女子,真是···”
“老头子瞎说什么呢,”老板娘从屋内出来,朝老板吼道,“这薛府的人是你能同情的吗,走,走,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老板被老板娘拉进屋,留下姬夜生和梁甫之面面相觑。
“夜生,”梁甫之一脸神秘悄悄道,“要不然我们也去看看。”
姬夜生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甫之,你不像是爱凑热闹的人啊···”
梁甫之饮下一杯酒,笑笑,“这段时间总是听别人谈到薛帘霜,不知怎的,就想去看看,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帘霜···”姬夜生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若有所思,随后也笑道,“甫之,走吧。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倚翠坊今夜热闹非凡,门口处五六个□挥着手帕媚笑着热情的招揽着客人。姬夜生和梁甫之刚走到门口就被老鸨媚姨亲自招呼着进去。
“两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媚姨谄笑着,一面打量着姬夜生和梁甫之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姬夜生不答话,梁甫之只淡淡笑着,“烦请老板娘给我们安排一个隐蔽安静又不妨碍视线的所在。”
“两位公子是来看我们帘霜表演的吧,媚姨我这就给你们安排,保管公子们满意。梅妆···”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女子被媚姨叫过来,将姬夜生和梁甫之带上二楼的雅座。
姬夜生和梁甫之落座后,便四处打量着。倚翠坊人蛇混杂,一楼的客人吵吵嚷嚷,让媚姨快些把花魁叫出来。
未几,本来奔放的乐声停止了,轻缓的的乐声奏起,泠泠中似有水声,像深山流过青石的清泉,有深夜或黎明熹微时的寒冷雾气,清幽中渗出忧伤。
一个女子身着一身白色水纹的广袖裙,头发高高绾起,梳成一个远山髻,髻上插着一个芍药吐蕊的玉钗。女子的额心处用红色的胭脂画着一朵芍药,欲放未放。
薛帘霜出来的一瞬间,倚翠坊的所有人都安静了,所有的眼睛都看着那清冷的身影一步步从二楼的楼梯处下来,慢慢走到一楼舞台中央。
薛帘霜眼神冷冷的慢慢地一一扫过众人,接触到她目光的人浑身不由得一僵,犹如置身数九寒天,从头到尾冰冷彻骨。
乐声慢慢细微,几不可闻。薛帘霜收回目光,下巴微微高扬,双袖同时甩出,左脚支地,右脚轻抬,身体随着此刻突然激进的乐声急速翻转。乐声渐渐悠扬,旋转的白色身影慢慢停下,薛帘霜双眼微阖,双手微微遮住面容,纤腰轻摆,一步步慢慢随着乐点向后退,此时舞台上空突然飘落一片片的芍药花瓣,微红花雨中,薛帘霜慢慢睁开眼睛,眼中隐隐有泪光。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就在薛帘霜睁眼看过来的一刹那,姬夜生和梁甫之同时愣住了。
花魁薛帘霜,不就是那日净慈寺的白衣女子吗···
☆、泪眼问花花不语(番外一)
二楼最里的房间里,姬夜生和梁甫之分坐在桌子两侧,薛帘霜此时从帘幕后走出。她已换下刚才的白色衣衫,穿了一身如丹青墨画的牡红薄衫,头上斜插着一支芍药吐蕊的玉钗,略带了笑意的走向桌边的二人。
“两位公子,别来无恙。”薛帘霜坐在二人对面,施过脂粉的脸上让人看不出半点身世的伤感。
“没想到你我再见竟是这般境遇,薛小姐可还好?”梁甫之声音中透出殷切,薛帘霜的眼神悄悄扫过他的面庞。
“虽然一朝沦落青楼,但目前境况还不算太坏。”薛帘霜微微笑笑,“更何况能得两位公子相助,包下场子,免我···”
免我沦为真正的青楼卖笑女···
“你的父亲···”梁甫之犹豫着问道,一面观察着薛帘霜的神色。
姬夜生看到薛帘霜脸上流露出眷恋悲伤之意,心忽然微微一痛。
“在我心中,父亲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不管是对娘亲还是对我,他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薛帘霜摇摇头,眼中有隐隐泪光,“只是如今父亲被处斩,母亲伤心而亡,我却沦落青楼···”薛帘霜努力控制住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低下头,使劲咽泪。
姬夜生和梁甫之对看一眼,这一眼包含的情绪太多了。就是这一眼,注定了他们以后将因为这个女子而互不相让。就是这一眼,他们就彼此了解了对方此刻的心思。也就是这一眼,让他们瞬间觉得不安,这样的国仇家恨,恩怨纠葛,让他们如何面对此刻对面正咽泪装欢的女子。
“但是我不恨皇上,”薛帘霜突然抬起头笑笑,“也从不怨恨为何自己如今沦落青楼。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我虽不知道为何父亲会那样做,但我也不埋怨父亲。在我心中他永远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薛帘霜自顾自说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才见过两面的人说这么多心里话。
“薛小姐···”梁甫之默默看着女子虽然笑着但仍然让人感觉悲伤的面容,轻轻叫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薛帘霜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仰头一饮而尽,姬夜生分明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薛帘霜脸颊晕红,醉意朦胧的用手托着下巴。她对梁甫之笑笑,眼泪却簌簌落下。
“我不怪任何人,更不恨任何人,我只是···只是···”薛帘霜趴倒在桌上,眼睛闭上,周遭一切忽然安静。我只是···想念我的父亲母亲。
“她喝醉了···”几乎同时,姬夜生和梁甫之站起身走到薛帘霜身边,伸出手扶住她险些滑落倒地的身体。
两人有些尴尬的缩回手,薛帘霜的身体绵软倒地,在碰到地面的刹那,又同时被两双手扶住。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薛梅妆是薛荣贵收养的义女,薛帘霜待如亲妹妹。她把薛帘霜扶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再用热毛巾擦了脸,帮她换上干净的亵衣。她做这些的时候,姬夜生和梁甫之就坐在屏风外的桌边,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
“多谢两位公子。”薛梅妆从屏风后走出,深深福了福。
“好生照顾你姐姐,告诉她,我们日后会再来。”姬夜生说着,站起来准备走。
“公子的话梅妆定当转达。”薛梅妆又微微福了福。
“你叫梅妆?”姬夜生突然问道。
薛梅妆轻轻点点头,看了一眼问话的男子,天青色暗纹银边的衣袍,隐隐透出的尊贵潇洒,她的心莫名的跳得好快。薛梅妆低了头,不敢再看男子的眼睛。
“清晨帘幕卷青霜,呵手试梅妆。果然好名字。”梁甫之笑道。
“公子谬赞了。”薛梅妆脸上现出凄凉之色,“如今我和姐姐这样的境遇,倒是应了词中所说,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没想到一语成谶···”
“薛二小姐不要再伤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姬夜生说道。
薛梅妆看着他,心下突然莫名一酸。这样安定的话语,劝慰的语声,这段日子以来,她所受的所有委屈此刻突然都往她心头钻,好似故意要让她卸下防备,好好的,无所顾忌的大哭一场。
第二日,郢城人人皆知倚翠坊来了一个绝色妙人,一曲惊鸿舞,舞动流年,惊了多少世间男女的心。
姬夜生回到承乾宫,看着房中刚吩咐人新摘的芍药,眼前浮动着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已经有一月了,不曾去见她。不知甫之有没有再去过。想到这儿,姬夜生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很想见到她时而欢喜,时而蹙眉的脸庞,就他一个人。
姬夜生骑着马,带着薛帘霜一路疾驰在郊外。风在耳边呼啸,姬夜生深深吸入一口带着青草和微风的空气,感受着身前女子的温热气息,脸上是暖暖的笑意。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人生在世,有佳人在侧,有无边无际的自由,夫复何求。
“夜大哥···”薛帘霜躺在草地上,侧过头看着身旁的男子。姬夜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叫夜生。现在他还不敢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判处她父亲死刑,让她沦落青楼的少年天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薛帘霜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如此缺乏安全感,对所有突如其来的好,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倾心的观望,迟疑,想接受而又怕失去。
姬夜生看着女子不安的脸庞,心下微微叹息,眼睛却不自觉的溢满了疼惜。
“因为你值得拥有这样的好,阿帘,你值得别人倾心相付。”
姬夜生的右手拉住薛帘霜的左手,给了她一个安定温暖的微笑。青青的草地上,女子和男子并肩躺着,眼睛微微闭着,十指交握,脸上都是灿烂的微笑。
薛帘霜闭着的眼前突然浮现另一个男子的面庞,总是温润的笑着。她想起半月前的那一天。
那日她刚刚起床,还未绾好发,梁甫之就来了。梅妆悄悄退出去,留下两人。
“梁公子···”薛帘霜有些诧异的从镜中看着身后的男子,他脸上有焦急还有兴奋。
“帘霜,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梁甫之拉住薛帘霜的手,眼里满是愉悦。
“去哪儿···”薛帘霜站在梁甫之身前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梁甫之说着便拉着薛帘霜下了楼。此时的倚翠坊静静的,没了黑夜的喧嚣。薛帘霜坐进停在门前的轿子,轿夫跟着马上的梁甫之一路前行。
“到了。”梁甫之的声音从轿帘外传来,薛帘霜掀开轿帘走了出去。
薛帘霜环顾着周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