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再寂静不过,只遥遥传来一两声莲花滴漏的清响。江朝曦不吭气,朱文也不敢做声,只伏在地上暗自叫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朱文伏在地上,把鼻尖都贴在了宫地上,忍不住就想起了那一日。
那一日他好不容易寻着个时机,对皇上说,贵嫔娘娘其实很想去秋狩观典。
皇上懒懒地道,她若是去观典,就是个笑话!朱文,这话是你自己编来给朕听的吧?
他忙接道,奴才哪敢编贵嫔的话呀?真的就是贵嫔说的,想必是皇上英姿勃发,贵嫔对皇上死心塌地了,就想借这个机会来表示忠心吧。
皇上当时就龙颜大悦,午膳多吃了一些,酒也喝了不少。朱文心想,这么多年,他总算是头一次看到皇上喜怒形于色。
可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真的是悔不当初啊。
后宫里人人只当那秋狩观典是个荣耀,谁想着那贤贵嫔当这劳什子是个逃跑的契机。若是知道贵嫔娘娘存的是这个心思,当时给他一百个豹子胆,他也不敢向皇上进言。
朱文正暗自懊悔,忽然觉得颊边一点凉,转眼一看,是殿门被推开一条缝,小扣子正缩头缩脑地往里看。
他心道不好,略一抬眸看皇上还在那里生闷气,便匍匐着往殿门处爬去,到了地方一把揪住小扣子,低声问他:“什么事!”
小扣子结结巴巴地道:“刚闵统领过来,让我禀在离东河不远,发现了一名女尸难辨面容,似是被狼啃咬过。”
朱文倒抽了一口冷气:“祖宗!我喊你祖宗!这个谁敢报?”
若贤贵嫔真的遭此不测,还死得如此之惨,只怕他们都不用活了
正胡思乱想着,头顶忽然落下一个笃定的声音。
“不是她!”
朱文战战兢兢地回过神,拉着小扣子进来一起跪下。只听江朝曦淡淡地道:“她不是彪悍得很么?怎么会遭到狼袭!”
朱文赔笑道:“是,是,奴才也觉得贵嫔娘娘吉人天相”
“住口,那个女人还不如死了!”
朱文这次是真的要哭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江朝曦一把将他身畔的小扣子揪过来:“告诉闵统领,火速前往一线天,给我搜!任何情况要严格保密!违者,斩!”
一线天
朱文惊呆了,他茫然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一线天是何等凶险的地形。任何人到了一线天,只能进,不能出。他几乎可以断定,贤贵嫔一定会被捉回来。
那时,皇上又该如何处置她呢?
只怕是,更大的一场腥风血雨吧!
然而,沙漏滴尽,也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天际微微泛出鱼肚白,而眼前年轻的帝王没有束发,如墨长发垂在肩头,半敞的锦袍中露出精壮的胸膛,依旧没有丝毫要睡的意思。他以手支着太阳穴,坐在长案前,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那根红线。
那红线,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朱文感觉眼角有些潮湿,回身取了一件披风,颤巍巍地为江朝曦披上。
“朱文,是不是有消息了。”
江朝曦的声音有些沙哑。朱文蓦然有些心疼,跪地道:“回皇上,闵统领方才派人禀告,发现一名死士和贤贵嫔冲出了一线天他们隐入密林,御林军正在四处搜寻”
死一般的沉默。朱文跪在冰冷的地上,腿都哆嗦了,许久才听到江朝曦开了口,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艰难:“活着就好。”
四个字漏出,重重地落在地上。就算口口声声说那具女尸不是她,不是她,他还是心里记挂着她的安危。
很好,很好。她只是想逃,她没有遇到狼袭。
唯一迷惑的是朱文,他不懂对贤贵嫔失踪一事大发雷霆的皇上,为什么听到她彻底逃离的消息,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一样。
“传朕的口谕,不要找了。对三宫六院宣称,已经找到了娘娘,但娘娘受到狼群惊扰,需要静养半年。”
什么?
朱文十分惊讶,但不敢抗旨,只得唯唯诺诺地退下。关上殿门的那一刻,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年轻帝王自言自语的一句话。
“朕今日放过你。”
“总有一天,你会亲手将自己完全奉上——还有凤螭。”
凤螭。
传说中的宝藏。
得凤螭者,得天下。
九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可能知道凤螭下落的女孩从眼前逃走。九年后,那个倔强的女人,竟然第二次从他身边逃开。
他发誓,再没有第三次了。
朝阳终于从晨云中跃出,光芒万丈。年轻的帝王紧抿双唇,目光如炬地望向红彤彤的晨曦。
“我江朝曦,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他发誓要做捭睨天下的英雄。他其实从来都不屑得到凤螭,因为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利剑。
他曾对那个女人说:“我夺凤螭,只是因为萧王要寻到它而已。”他不想让权倾朝野的萧王再次壮大势力。
可惜她不信。
凤螭是一个隐患,会壮大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力量。那些力量总想借凤螭的力量一步登天,挑战他的皇权。所以他才要用尽心思去寻找凤螭。
“洛溪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站在我身旁!”
【第十六章】斩黄沙 秋雨寒铁盔
这个九月,迎来了第一场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只几日时间,迎面的风就带了寒,簌簌地扑进衣缝里,吹起皮肤上的一层粟粒。
更让人心寒的,是两国间的战况。
开战之始,萧王的军队就将南诏的版图往北推进了数百里。不仅仅让整个南诏士气大振,也让萧王从占据的城池里搜刮财物粮草,再没有后顾之忧。
眼下,以南诏这种气吞万里山河的气势,襄吴国君已经有了退兵之意,估计又要和上次一样,派使者和议,割地纳贡。
哥哥将这些告诉我的时候,我嗤之以鼻:“襄吴的退让根本就带不来和平,国君怎么总是不懂这些道理?”
哥哥穿着一身绛色战袍,紧蹙着两道英挺的眉毛:“国君自有国君的想法,好在目前还是要打。”
我咬了咬唇,道:“听说七星关那边战况紧急。我们驻守的吴山关,虽然是二线战场,但如果七星关失守,吴山关就是下一个目标。”
哥哥垂了眼睫,淡淡道:“我会派人将你送回襄吴。”
我不由气结,道:“你明明知道,我在和你讨论军务,没有贪生怕死的意思。”
我将“讨论军务”四个字咬得极重。哥哥似有触动,看着我道:“可是溪云已经来不及了。”
我心里一紧:“什么来不及?”
哥哥手握成拳,往案上狠狠一砸,道:“七星关原本还可以撑上几日,我派去的援兵也在半途上,但没想到七星关城的镇守军,竟然大开城门迎接萧王,一夕之间倒戈了!刚刚传来战报,七星关已经沦陷!”
我一惊,道:“那萧军岂不是很快就要来攻吴山关?”
哥哥阴沉着脸,缓缓点头:“若萧军兵临吴山关,那么我只能避开他的锋芒,只守不攻。”
“你是什么性子,我最了解,所以我才会把一切告诉你。溪云,回去吧!”
回去。可是回到哪里去呢?
我突然有些茫然,退出军帐。
军营里的气氛果然比前几日紧张许多,许多士兵都在井井有条地操练,但是他们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种誓死同仇的慷慨,取而代之的——
是犹疑,是麻木,是焦躁,是迷茫。
哥哥并没有把我的身份向全军公开,我平时也是穿男装戴甲盔,以至于很多士兵都以为我只是哥哥身边的一名侍从。
两个巡逻的士兵从我身边走过,垂着头叹气:“你听说了吗,萧王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知道,只怕这次凶多吉少啊。”
“哎,大家心知肚明,哪里能抵挡得了那样的虎狼之师?”
我猛地站住,有什么东西撞进心里,比秋雨更让人觉得寒冷。
怔愣之间,前面几十步远的辕门有些骚乱。我快步走过去,只见汤青和数十士兵正押着几个狼狈不堪的布衣人往回走。
汤青的伤好得很快。到底是十六七岁的毛小子,只几天时间,又生龙活虎的。我上前将汤青拉到一边,问他:“汤青,这些人是什么人?”
汤青一脸愤慨:“公主,这几个人听说要打仗,就趁天黑跑了,我领着几个人追了几十里,才把他们抓回来!”
萧军的风头到底有多盛,竟让军队里出现了逃兵。我倒抽一口冷气,问:“逃兵的处罚是?”
汤青笑道:“下场还有什么呢,无非就是个——”
他用手横起来,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我别过脸,往哥哥的军帐走去。汤青忙追了上来:“公主,公主是不是吓到了?汤青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我该死,该死”
我打断他的话,问:“你为什么不逃?”
汤青怔怔地看着我:“公主”
我往前走了一步,逼问他道:“你为什么不逃?”
汤青俊秀的脸上表情登时肃然,站定了看我,道:“战火烧到家乡,我成了孤儿,就算逃,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倒不如献身战场,还能为家人报仇。”
汤青不逃,是因为天下之大,再没有去处。可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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