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哥哥一甩帘子走进来,见我脸色淡然,神色一松。我心头突跳,目光投向哥哥身后的那个人——
江楚贤。
他身穿戎装,器宇轩昂,多了一分英气,淡了一份儒雅。但清亮的眼神,彰显出他超俗的风采,仿若还是记忆中那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思言迎了上去,道:“溪云醒了两个多时辰了,现在服了药,也吃了些东西,好多了。”
哥哥点了点头,大步迈过来,看着我却不说话。我想起汤青和母亲惨死,凄然一笑。
他道:“溪云,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他的意思应该是送我回南诏后宫。我低了头,思量了一番,道:“我想留在漠城养伤直到孩子生下来。”
回宫的路途很是遥远,若是途中再发生什么意外,我可真的是躲不过了。
众人皆是一愣。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回答。哥哥沉吟,道:“也好,漠城暂时没有危险。”
接下来,哥哥将我的膳食、起居布置了一番,便和江楚贤出去了。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江楚贤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他目光游离,很轻很薄,有时候落在我面上一瞬间,便又移了开去。
入夜,思言端了油灯过来,对我和花庐道:“听闻有些大病初愈的人需要加餐,我就和你们住一间吧,夜里也好给你递水递食。”
我有些过意不去,道:“真是劳烦你了。”
思言看了我一眼:“哪里学的客气话?你帮我逃出来的恩情,我还没还呢!”
我心头一暖,任由她铺了床睡下。
夜里还是闷热,我因是孕期,不能用冷水,也不能吹风,更是难以入寐。思言翻了个身子,轻声问:“有心事?”
我苦笑:“嗯。思言,你说——皇上会来攻打漠城吗?”
“显而易见,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难道不能以和平方式来解决吗?”
思言顿了顿,道:“和平?溪云,你太不了解皇上了。你以为大月国皇子真的是赫连明瑟杀掉的?”
我心头一跳。
我一直以为,明瑟是借助了襄吴死士的力量才杀了大月国皇子。可是,如果她和江朝曦有交易,那么江朝曦也可能是凶手。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这不过是皇上想出兵大月国的一步棋罢了。”
是吗?
许许多多条人命,只不过是一颗颗帝国梦想的铺路石子?
我心里叹了一声。
江朝曦,你一心想要统御天下,那么心里还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此后数月,不断有战报送来。
南诏军联合襄吴梁王攻打大月,气吞如虎,首战告捷
大月节节战败
一条条的战报,就凝聚着无数人的鲜血。
很多时候,我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看江楚贤发号施令,举手投足间自有乾坤。可是时局越来越紧张,哥哥的神色也和季节一样,变得越来越冷了。
江楚贤一直在训练军队,巩固边防,但四周诸国的态度开始隐晦起来。南诏现在风头正盛,哪里有人会资助他而得罪南诏呢?
南诏收复大月,重整旗鼓之日,就是漠城临难之时。江朝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威胁他江山稳固的隐患。
冬天来了,天空凝聚着浓厚的云,狠狠地压在人们的心上。在一个寒风呼啸的早晨,我诞下了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我给她起名叫漠兮。
花庐很喜欢抱她,常常一抱就是老半天。我笑着打趣她道:“你也不怕宠坏漠兮,将来她缠上你,几步路都要你抱。”
花庐笑呵呵地说:“娘娘,我就喜欢抱,你就让我疼一会吧。”
我笑着向襁褓中的孩子看去,粉嘟嘟的嘴巴,乌黑的大眼睛,的确可爱。
不知道江朝曦看到这个孩子,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顿时,我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花庐哄着漠兮,笑容一点点敛去,喃喃道:“娘娘,你要在这里呆上多久呢?我们去和公子商量一下,让他护送我们回南诏好不好?”
我勉力笑了一下:“此事以后再议。”
回去
那他们该怎么办呢
我想起哥哥,满腹忧愁。
蓦然,帘子被人掀开,思言卷着霜寒气息走进屋中。她原本很喜欢漠兮,往日一来就逗弄她,如今却容色沉重,看也不看漠兮一眼,便重重地往床沿上一坐。
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思言叹道:“今天得来消息,大月国战败,南诏大获全胜。”
在江楚贤四面楚歌的时候,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我垂眸不语,她继续道:“溪云,南诏军的铁骑,迟早会来踏平漠城。”
花庐面有惊异,欲言又止。思言再不多说,起身离去。
我心里发苦。
我知道思言的意思。我原本留下来,就是为了让漠城多一层保障。可是利用漠兮,真的会让江朝曦放过漠城吗?
我从花庐手里抱起漠兮,哄了两声,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冬夜,四周静寂,只余风摇枝桠,偶有隐约的脚步声和人声。蓦然,有箫声破空而来,在这青空之下低回婉转,如诉如泣。
我躺在床上,细细品了那箫声,只觉得宛如一曲离歌,带了无尽悲凉的唏嘘。便再也睡不着,蹑手蹑脚地披了披风,走出屋外。
城墙之上,一人独立,执一萧管静静地吹。再往上看,苍穹之上疏星暗淡,恍若隔世。
蓦然,箫声停了。
“外面风冷,还是回去吧。”他道。
这是自从我来到漠城之后,江楚贤第一次和我单独面对。我裹紧了披风,上前走了几步,道:“睡不着,来品箫。”
江楚贤回过神看我,瞳色乌深,笑容浅淡。他道:“可品出什么来了?”
我苦笑道:“品出来了——西风萧瑟,日暮西山,何处是归途。”
他仰头大笑,道:“何处是归途漠城已经穷途末路了。”
我一凛,道:“何出此言?”
江朝曦道:“襄吴的国君薨了,梁王继位。”
风片呼啦地吹过来,我打了个冷战。江楚贤走过来,解下披风为我披上:“你身子弱,多披一件挡寒吧。”
的确温暖了许多。
我叹了一口气:“多谢。”
“不用谢我,反正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多了。”
微弱的灯光打过来,在他的侧脸投下了一片阴影。我抬头望着,这个男人容貌没变,但从内心深处,他已经实实在在地,彻底绝望了。
“皇兄这一次又成了最大的赢家。”他淡笑着说,“大月国战败,但是南诏援兵仍然没有撤离国界,襄吴国内人人惶惶不可终日。梁王在此时登基,羽翼未丰,而且还要倚靠皇兄的力量清除宁王和陈王的余党,于是”
那句话很艰难,他没有说。
我静静地等着他说出来。
我真的想知道,江朝曦到底有多大的野心。
江楚贤深呼吸一口气,才道:“于是梁王就对皇兄俯首称臣,自愿为附属国溪云,可笑吗?梁王现在真的是梁王了。”
我撑不下去了。
更痛苦更残酷的事情,我都咬牙挺了过来。可是此时,我真的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我蹲在地上,止不住眼泪。风吹过来,脸颊一阵刺骨的疼痛,仿佛要冻裂开来,流出鲜红的血液。
江楚贤将我扶起来,抹去我的眼泪。“不要哭。”
我呜咽着摇头:“家国亡了亡了!”
在这场博弈中,我输了,输得彻头彻尾。
本以为江朝曦会顾念往日的承诺,不会将襄吴亡国,但他为了江山帝业,还是将襄吴一举夺下。
我输在动了情,他赢在没有心。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渐渐平静下来。江楚贤静静地看着我,叹息道:“回去吧。”
我揉了揉发僵的脸,抬眸望他。良久,我才下定决心,道:“你可以将我和漠兮作为和江朝曦谈判的条件。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毕竟是亲生骨血,他总是要有一点让步的。”
江楚贤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重复道:“回去吧,外面冷。”
我想再说什么,他已经一挥手,示意我噤声。
“溪云,我不想利用你做什么!而且挟人妻女之事,委实不太光明磊落。我恨皇兄,但我不会不择手段,我要实实在在地和他拼上一场。”
他说完了这番话,便不再看我,缓步走下台阶,边走边大声吟道:“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若不生在帝王家,独与思言伴一生,该有多好啊!”
我默然立在冷风里,心头千疮百孔。
回去后,我看着漠兮熟睡的红润小脸,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漠兮,此生你若是没有生在帝王家,该有多好。”
一夜无眠。
江朝曦没有放过漠城,当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时,正是严冬腊月。大雪飘飞,堵死了所有逃亡的路线,而南诏军一围就是半个月。
漠城中粮草告急,每餐食物供应日日减少。我常常饿得头脑发昏,但还要省下口粮给漠兮吃。
可即便如此,漠兮还是饿得直哭。她还是个刚满月不久的孩子,即使是馍馍泡软了,她仍然是咽不下去。眼看着她消瘦了不少,我下定决心,对花庐道:“去备些纸笔来。”
花庐饿得有些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