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问,但是很想知道,那件事他到底知不知情。“没怎么,让你一说,突然觉得恶心。”
他“哧”地笑了声,她也懒得理会。
章一觉得现在的情形比考试还令她头疼。母亲与隆冬,隆冬的爸爸与林致,还有她与钟闵。她该不该走?在这个时候?母亲最脆弱的时候?母亲知道林致吗?如果不知道,她该不该告诉?得知一切,她们会不会和好如初?
她的脑子里打了无数个问号,并且打一个就翻一下身。
身后有个声音说,“你精神很好?”
她又翻一下,“睡不着。”
“做点别的?”
她在黑暗里找到他黑曜石般的眼睛,翻回去,“我还是睡觉吧。”她不知道其他人在做什么,也许困惑的仅仅是她?就像她身后的那个人,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早上起来,她推开窗户。外面一片狼藉,显然一夜的风吹雨打。下过大雨吗,她竟然不知道。空气中的各种污染被雨水带下来,于是天也放晴了。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有东西在“碌碌”地响,她没理,然后是第二阵。她走进去,想起来昨晚是没关机的,谁会找她?拿起手机看,一串陌生号码,她接起来,“喂”一声。
没有人说话。
她拿下来,信号满格呀。“喂?”不说话她挂断了。
那头有人轻轻喊一声,“章一”
已经十点了,还没下来。阿姨心头暗笑,谁说昨夜风雨无情?要不要叫她吃饭呢?正想着,却见她下楼来了,背着包,要出去的样子。
“阿姨,我有事出去了。”
阿姨的手伸出去,“先吃点”人已经不在了。收回手感叹,年轻果然是好,用不完的精力。
章一沿着公路往下跑,只听得耳旁的风猎猎地响,人似乎要飞起来。唐僧为什么不要悟空背他去西天?因为代劳不得。就像她现在,有的是诚心和决心,她不要司机送,不要人同行,甚至不需要告诉别人。就这样跑吧,再快一点,飞起来。
她跑下了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影。近了,更近了。人影在向她招手。她伸出手去,张口就要叫。有东西重重地劈在后颈,身子软软地栽了下去。
正文17 疯 狂
章凤姿看着昏迷的章一,想起了自己也是这般大的时候。母亲早逝,小小年纪勤俭持家,父亲是教书匠,有教养,人又生得清丽出众,那时,无论谁提起章家的姑娘,总会赞上一声好。那么,那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了,是从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开始,再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有一天,肚子鼓起来。父亲的头发几乎一夜全白,她在飞舞的铁衣架中抱着头哀求,“爸爸,我不知道会怀孕”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初潮时以为自己要死去,第一张卫生棉是照包装纸的图贴上去的,不知道怎么交朋友,该交什么样的朋友,不知道停经意味着什么,甚至不知道在肚子里疯长的是什么东西。父亲的背佝偻下去,“打掉吧。”那些只露着眼睛鼻子的医生护士手里拿着什么?是银光闪闪并且尖锐的冷兵器。她逃掉了。她想找到那个人,但是不知道他是谁。
多少个夜里醒来,她都希望是一场梦。不是梦,那么故事里是否另有隐情?被人陷害?父债女还?无心之失?然而事实仍旧如此,她不知道是谁在她肚子里播下了种。铁衣架再次挥舞,她护住的仍然是头。
年纪小就是不知好歹。她不管肚子里头的东西长熟了是什么,也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她依旧洗衣服做饭,行走如风,甚至偶尔在人多的巷子里昂首挺胸的走过。她以前也这么做的,只是现在吸引的目光更多。
到底是生下来了。痛了她二十多个小时,从血与肉里头剥离开。那是什么?皱巴巴,像老鼠还是像小老头?她没有力气再想了。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差。屋里一有哭声,就要打她。她恨,那个肉团,不给她吃,饿死她,于是哭得更响了,打得更厉害了。胀得要炸开,白色的乳汁流出来,打湿胸前一片。她用手狠狠地挤,仿佛那是一颗残存的毒瘤。哭声震天,她父亲的耳光掴来,却没听见响。轰轰声里似乎有父亲的咆哮,“你还要造多少孽!”然后,她的一边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是聋了。
她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是车祸,躲都躲不过。白布盖住了父亲的脸,平车被送往太平间,在那长长的阴与阳的通道里一点点消失,她疯了一样扑上去,嘶喊,“爸爸我错了,爸爸我错了!”她的眼泪融化不了白布下的僵硬,也阻挡不了人世间的永隔。
从此剩下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十六岁的大孩子带着几个月大的小孩子。时间这个东西到底时好时坏,转眼小孩子就有大孩子那么大了。
章一一点点转醒。她记得自己接到母亲的电话,于是舍弃一切,准备投进那个久违的怀抱里,没想到投进的却是黑暗。有个声音遥遥地呼唤着她,“章一章一”
费力地睁开眼皮,那个人正拍打着自己的脸,“醒了?”
她喊一声“妈”,喉咙干得像要撕裂开。随即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手脚被捆住了。这次她的声音完完全全出来了,惊恐的,“妈妈?!”
章凤姿笑着答应,“乖。”
旁边有个男人说,“都长这么大了?果然是好货色。”伸出手捏一把,觉得简直是好,双手齐上。章一尖叫。
章凤姿打掉他的手,“摸坏了不打紧,价掉得厉害。”
那个男人盯着她看半晌,“真是你女儿?”
章凤姿微微冷笑,“我们长的不够像?”
“像”,男人说,“最毒妇人心,我以后可要小心了。”
章凤姿伸手将他一推,“下去守着,误了事看我不跟你小心。”
那男人去了。章一又开始喊,“妈妈,你要对我做什么?别吓唬我,快放开我”
“放开你?乖孩子,这是绑票,你懂吗?”
绑票“我不信。妈妈,我是章一,我是你女儿啊。”
章凤姿抚上她的脸,“女儿我清楚得很。”扔在一旁的对讲机里说,“人带来了。”章凤姿露出笑容,“带上来。”
“带,带谁?”
章凤姿的笑容扩大,“你马上就知道。”
一阵推推搡搡的声音,然后有人喊:“章一!”是隆冬。章一惊骇地转向章凤姿,她为什么要捉隆冬来,他不是在医院吗?
章凤姿似乎看出来,因而解释:“那一刀不深,刺破了大网膜,出了血。住院是小题大做,我用你的手机发信息给他,他肯不来?”
隆冬叫起来,“你捆着章一做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章凤姿挥挥手,立刻有两个人把他拖到椅子上,缚住。“安静点,小冬,我是章一的妈妈,你可不能对我大吼大叫。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是因为章一。你喜欢她,对吗?”
隆冬因大闹婚礼而生出许多勇气,至今没有消退。他没有看向章一,但声音却往那个方向送去,“是,我是喜欢她。怎么样?”
章凤姿却笑起来,“乖孩子,亏你说得出。我能怎么样,你喜欢她是再正确不过的。不光如此,她也应该喜欢你。” 她笑得整个人直往后仰,“你们一般大,根正苗红,又是同学,少男钟情,少女怀春,理应是一对。谁敢说不是?”
章一的心里咯噔一下,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些事她都知道?
隆冬听得不明就里,只是毛骨悚然。章凤姿的眼睛里头装的不是笑,是强酸,在等待某个时刻泼出来。那笑声一抽一抽,仿佛被什么东西锯断。他突然害怕起来,“你别笑了!”
章凤姿立刻没有笑了, “好,不笑了。说点什么好呢?”她往上翻翻白眼,“唔,来说说你爸爸。平日里我最喜欢知道他和你的事。”
章一的后脊冒冷汗。那片白蔷薇
隆冬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邪恶,他说,“我不想听!”
“噢?不喜欢谈爸爸,那么谈谈你妈妈好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吗?”
隆冬呆了一下,随即激烈反抗,“我不听!我不听!”他想捂住耳朵,但是手被捆在椅子上。
章凤姿往前凑拢一点,仿佛少女般向人透露点小秘密。她的声音如同一条线,绷得紧而直,没有起伏的,“因为,你爸爸,他不但是个同性恋,而且还是个接受方。”
隆冬的身体连带椅子从地上蹦起来,“你胡说!我要撕了你的嘴,撕了你的嘴!”
章凤姿的声音被松开一头,像皮筋一样迅速反弹回去,打得隆冬措手不及,“哼,你那个死鬼妈妈在生下你之后才知道,她只有忍,可忍就容易了?还不是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简直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哈哈,所以为什么你要姓隆,跟你妈姓,因为你爸爸良心不安!”
隆冬的眼泪爬满一脸,“别说了,别说了!”
章凤姿却说得起了兴。“俗语说得好,狗改不了□。好上这一口,你想叫他改?休想。死了老婆正中下怀。可这世上好事者不知有多多,总有一两个要起疑心。于是你那个玻璃制造的爸爸怕被人看透彻,怕被人用掷来的石块砸个粉碎,就去找保护色,并且有幸选中了我。”
“哼,他也有些胆识,一上来就跟我摊牌。我是什么人?为活命什么事不干,跟他一拍即合。天数够了,觉得我可靠了,索性要与我做个挂牌夫妻。他哪里知道,这么多年,我本就是死水一潭,根本就不该有人来拂开水面,因为那水下面就是贪念。我贪什么?贪家庭,贪一夕安稳。我想是个挂牌也好啊,一辈子就静等着了结了。”
“偏偏是你,小冬,灭了我一线希望。”章凤姿的眼里流露出的不知道是什么,“我是真心对你好的。”她喃喃地,“我对章一,都及不上你的千分之一。”她突然想起什么,“刷”地掉转头,“你看,为了你,我又忘了章一。”
章一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拱了两下,不济事。这个走过来的女人隐忍着疯狂,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