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不失为排遣寂郁的好方法,又曾经领教过十四上佳酒品,暂凭杯酒长精神也罢了。我想也不想答道:“好。”又问:“你不参加婚宴么?要不要紧?”
十四晒然道:“那种场合,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实在是可有可无。我向来如此轻狂,何曾有谁去理会?”我禁不住哑然失笑,十四,他的确放浪形赅如是。
一路无言,默默跟随。原以为是潜出宫去饮酒,不曾想却是来到阿哥所,十四旧居。“傲逸阁”为其名,“傲然歌一曲,一醉濯缨人”为其联。
十四亦微仰头看着匾额,轻轻叹息,道:“许久不来,本不觉什么,今日重游,才知心中其实想念得紧。”
我看着题词,笑道:“这傲字与你再匹配不过,你又爱饮酒,真是居如其人。”
十四对我会然一笑,解释道:“阿哥所每间院落的名字皆由主人自取,于是,阿哥们便各显神通,立意自己心中所喜所想。如此这般当然居如其人了。”原来如此。十四笑问:“你猜猜十哥的屋子叫什么?”
我静思片刻,心念一动,笑问:“可是极难写的那两字?”十四莞然而笑,点头道:“不错,饕餮居。”想到十阿哥饕餮美食的妙样儿,我与十四相顾大笑。
进得屋内,一张水曲柳木几上摆着几样小菜,其中一道是“肉珠脍豌豆”,两大坛女儿红,确确实实出自于奇货居。我看向十四,感激道:“有心了!多谢!”十四微微一笑,说:“坐!”
除去十四那一段莫名的少年愁,我本就与他无甚交集,自从去年我生日与他斗酒后,更少往来。偶尔遇见更是带着几许尴尬,几许不自在。此时,亦然。
屋内气氛一片寂静沉闷,十四不语,我亦不言。惟有清脆筷箸声,杯盏声。我只是低着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有几分醺然,却不肯醉。
十四放下酒杯,叹一口气,道:“酒入愁肠。。。。。。”
我笑着打断:“放心,不会化做相思泪!”
十四的嘴角漾开一丝轻笑,半眯着眸瞅视着我,黑眸中透出一片深幽。我斜睨着他,学着他惫懒的腔调:“怎么?喝不过我?怕了么?”
十四薄讽道:“你竟真以为酒量好得足以喝倒我?”我点点头,毫不客气地说:“不是较量过一回么?你输了。忘了?”
十四手指一嗒一嗒敲击着桌子,慢慢地道:“上回喝至三十杯你已然不济,三十五杯强弩之末,四十杯是你的极限。不是么?”我静心回想了一下,的确如此。他居然计算得如此精确,以他当时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做到。我心中一凛,除非他是故意输了给我,有心放水?
我讶然道:“你。。。。。。”十四颔首道:“是。”停顿一下,嘲弄道:“你那么拼了命的喝,为的只是不愿嫁我。我若是和你真枪真刀硬拼赢过你,只怕你也要自寻短见。岂不无趣?更何况,我也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和兄弟起了嫌隙!”
十四的这番话虽大有瞧不起女性的轻蔑之意,在我听来却觉畅快无比,没想到,他竟豁达如此。我端起酒杯,笑着敬他,“承您的情,多谢!这一杯为您的豁达通明。”说完,一口饮尽。十四爽然一笑,亦是一口饮尽杯中酒。
十四放下酒杯,问道:“为什么?”
就知道十四的酒不是这么容易入腹。心思飘远,十四为何会来延禧宫?难道是受十三所托?何不“利用”他一番?
我轻抿一口酒,笑问道:“十四阿哥,您现如今有几位福晋?”十四犹疑道:“你不是知道么?两个侧福晋,一个嫡福晋。”
我点头道:“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了。日后也只会多不会少,对不对?”十四面露微讶之色,不答。
我笑道:“她们必是使尽浑身解数讨您欢心,而您也为她们的各自可爱之处心动。今日想起某位的柔媚眼波便爱她,明日记起某位的纤纤素手便宠她,后日忆及某位的玲珑身段便又迷恋她。。。。。。有了更可爱、更美丽的,这些原本可爱的便又丢到脑后了。”
十四骇然变色,我笑着继续道:“依您的皇子身份,这般行径算不得什么。在这皇宫中的男人们皆是如此,再正常不过。而这些或可爱或不可爱的女人们,亦将“争宠”当做家常便饭。或者可以说,争宠便是她们的生活。若不争,只怕生活也失了趣味。”
我顿了一顿,正色道:“而我,并不愿如此。我不要争,不要夺,我只要一份踏踏实实可以握在手中的情感,只要一个愿意陪我平平常常度日、忠贞不二的夫君。而十三阿哥与您一样,身为皇子,如何能做到忠贞不二?”
十四凛目瞪视于我,暗潮涌动的黑眸尽是惊疑与不可置信,“你怎么敢?”的确,我竟然对“天经地义”的三妻四妾如此置评,狂傲如十四也毕竟是封建社会的大男人,无法接受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微微笑道:“规矩,可以规矩人的行为,不能规矩人的思想。你莫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那些福晋们个个心中揣着独占你的心思。而我,只不过是敢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而已。”
十四哑然失笑,黑眸中满是调侃笑意,“你不怕我?”
我认真道:“十四阿哥,我心中敬你言而有信,敬你心胸豁达,我也信你不会因为我的诚恳之言,而治罪于我。”
十四点头晒笑道:“你既送我这么多顶高帽子,我再恼你倒显我小肚鸡肠,今日便饶你一回。罚你饮酒一杯也便罢了!”
我会意一笑,自斟一杯饮尽。十四忽而神情严峻问道:“你既有此念头,又怎的与十三哥好上?为何起先不告诉他?弄到如今这个地步?”
我愣住,想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此事错全在我。最初意乱情迷,最后鬼迷心窍,全是我的错。”十四不解,问道:“愿意详尽说与我知么?”
我思忖片刻,简略答道:“十三阿哥曾承诺于我,日后只有我一个福晋,我也曾经确信无疑。可是我思前想后,却始终觉得此言不可信。在江南之时十三阿哥曾提及回宫后即向皇上请旨指婚。我心中着急不已,却又不敢与十三阿哥当面说清。回宫后便禀明皇上,我只想伴着老父安度晚年,并不愿嫁给任何人。”
十四听完,半晌不语。良久,长叹一声道:“你真是瞧着聪明,心里糊涂。你与十三哥相识已久,却不解他么?十三哥为人最是说一不二,他承诺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我不由得带着半分讥讽问道:“皇上会由得十三阿哥只娶一位独福晋么?”
十四饮了一口酒,缓缓道:“皇阿玛向来极其疼爱十三哥,待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皇阿玛曾经有一块珐琅珍珠怀表,是皇玛法(顺治帝)的遗物。皇阿玛喜欢得紧,每日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在十年前怀表还是稀罕物,我们兄弟都眼馋得紧,却因了这怀表的贵重和意义都不敢开口向皇阿玛讨要。这一年,我八岁生日时,十三哥许诺但凭我想要什么他便送什么,我便要了这怀表。十三哥便去求了皇阿玛,皇阿玛起先不答应,只说待西洋传教士回国采办一些任凭他选。十三哥是个拗性子,非不答应,言语间也有些莽撞,惹恼了皇阿玛。皇阿玛便罚他跪在乾清宫外,冰天雪地,他跪了一夜。皇阿玛虽是重罚了他,自己在屋内却也是一夜无眠。第二日,皇阿玛找十三哥身边侍候的小太监问明了情由,知道十三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我,不仅立马赏了怀表,且夸赞十三哥友爱兄弟,情义深长。”
说到这儿,十四脸上又浮起了一丝半嘲半嫉的神情。我心中实在好笑,十四明明与十三“情投意合”,脾气相仿,却偏偏有时爱犯小心眼吃醋。真真是一对小冤家,离也不离不得,合亦合不得。
我笑道:“你十三哥待你真是不错!”十四恼道:“我和你说这么些,你竟只有这一句话?”我敛了笑意,正色道:“我知道皇上待十三阿哥的疼爱,也了解十三阿哥坚执的性子,我更明白,你今日原本不必和我说这些,无非也是因为与十三阿哥的情谊。只是我这一错,已然终生误。不能回头,只能放手。不可再在心中牵牵绊绊、藕断丝连。这样于他于我皆是最好的选择。”
十四似有所悟,点点头,只道:“放手?十三哥真是白认得了你。”我心下默默黯然,可惜我不是一块怀表,赏便赏了。一个被视为祸水的女人,皇家岂能容得下?
我勉强笑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负情负义,不足惜也。”站起身,做了个福:“十四阿哥,多谢您今日盛情款待,奴婢告退。”
十四道:“且慢,有人托我带一样东西给你。”说着,从身后木柜中取出一个包裹递给我。
我接过,不须打开视看,凭触手之感,已知是何物。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十三出品的鹿皮靴。是的,今日是我十六岁生日。十三却挑了今日大婚,他是要我一辈子不忘今日之痛么?我负他如斯,可他却不肯背弃誓言,一如以往。我心中又暖又痛,泪水已泫然欲滴。
十四转身负手背立,道:“你若现在哭,倒不算违背誓言,我也不与你计较。”他这么一说,我真真是啼笑皆非,这个人何以如此刁钻促狭?
我一脸尴尬怔在当下,十四却只装不见,黠然一笑,道:“今日实是十三哥托我前来,你若有心相谢,便谢他吧!”我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我心中亦是极承您的情。多谢您二位!”
十四面带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道:“你待怎生答谢于我?”我蓦地想到“小企鹅”之事,禁不住面上一红,十四许是亦忆起年少荒唐之事,也是脸露微尬之色,忙的撇开目光。
我忍俊不禁,笑道:“十四阿哥若不嫌弃我手艺粗陋,下回便与十阿哥一道来“试菜”如何?”十四神色复常,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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