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万千百姓仰仗,却终究难逃一死的很多名臣良将可能想不通,那些来自百姓的“望生”之气,怎么就留不住自己的性命?但他可能真的是忘了,那个想要他性命的人,同样拥有着某种气运,而这种气运,却涉及到那万千百姓的生死。
正是基于这个道理,一个从六品的涉川总捕,再加上一个正五品的昌余龙虎卫,他们的气运再好,又如何比得过一个没了卵蛋的王爷。
看着谢观星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仔细端详,安平王单勉气不打一处来,其人转而望向对面的那个窗口,顺便抬腿对着谢观星就是一脚。
这一脚踢得不轻不重,大抵只是一种提醒,当然,这该说的风凉话总是要说的,不然如何让对方记住是自己救了他的性命。
“没死就好,若非本王惦记着这把剑,只怕你早已见了阎王,莫要再看了,这等时侯,还不给本王躲到一边去!”
怀中的一个小茶罐救了谢观星的命,这罐子原是从匠作司掌司府上得来,因其来历诡异又的确精致,谢观星一直不舍得丢弃。反正自己闲暇之时难免会想要喝上两口茶,随身携带此物总是方便。只不过像“登云妙雾”这样的极品茶叶,他谢观星可卖不起。这罐子如今装着的不过是从诸子巷王婆婆处买来的一些粗茶。这些茶叶虽是有些涩口,但谢观星还是喝得出,那味道肯定不是四月里的槐树叶子,至于王婆婆到底给自己装了什么叶子,谢观星懒得去管,品香观色这等的活计,还是留给那些贵人们去做,对于他谢观星而言,只要不是白水,又有些味道,那什么样的茶叶都能将就。
箭簇的撞击,并没能对这个茶罐造成太大的损伤,那茶罐的外壳依旧洁白如玉,上面雕刻的花纹,也还是当日被发现时的淡淡红色。只是底部的银质六角托底在箭簇的撞击下略有松动,似乎再拧动少许便可以卸下。可谢观星此刻已没有空去做这等无聊的事,因为他的眼角余光已然扫过了海月楼,那窗台之上的身影再次有了动作。
几乎是在对方引弓的同时,谢观星将茶罐揣回了怀中,自己的身形则从地上弹起,只一把,就将那个还在得意洋洋等着自己回话的安平王推回了官衙之内。
“啪”一声闷响,又有一支箭射在了门槛之上,那抖动的箭羽和没入门槛的箭簇,让谢观星暗暗吃一惊。
五柳巷官衙的门槛乃是硬木制成,这海月楼上的射手究竟何等臂力?竟然能将整个箭簇贯入其中!
海月楼上的桑贵已然打消了逃离此处的想法,因为他忽然发觉,那折腾了自己一夜的雨,居然在此刻停了。不过,现在再想发出信号,已经没了任何意义,五柳巷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能招来更多的禁军,即便自己那些藏在京都各处的手下能够自作主张,在城内引发混乱,可做为始作俑者的五柳巷同样会得到重点关注。而自己安置在五柳巷周围,用以截杀信使探子的部属到此刻连半点回应也无,只能说明了一个问题,要么他们已经成为了死人,要么就是有人已经越过自己,将这些人悄悄撤走。
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而雅间外传来的惨叫之声也让桑贵知道,自己就是想退只怕也已经没了后路,楼内的弟兄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拼尽全力在为自己挡住那些想要上楼的禁军军士,可究竟又还能挡得了多久,他桑贵非常清楚。
望了一眼街面上那些被禁军军士分割开来,一个接一个让人捅倒的自家兄弟;再回头看了看已然穿好衣物,哆哆嗦嗦站在床榻前的那名女子,蹲立于窗台上的桑贵再次感到一阵悲哀。事情原本不该是这个模样,这些禁军的实力明显被人低估。即便刚开始时,自己的兄弟还杀得有模有样,可一直到现在,真正能冲入官衙的,也就只有铁陀一人。
紧了紧缠在腰间那条护住伤口的缎带,桑贵抽出了最后一支红皮大箭,也许自己的父亲说得对,一个真正的统帅没有机会射出两支以上的箭矢。而此刻,自己射出的箭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一标准,由此看来,自己和一名真正统帅之间,还存有巨大的差距。可是到了此刻,再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那些躲在官衙与街道两侧廊柱下的禁军箭手,明显是存着要生擒自己的想法,只要自己不张弓,那些疾射而出的箭矢就只会射向还在和禁军拼死搏杀的一众兄弟。至于自己安置在高处的九名弓手,到现在连一箭也没有做出回应,想必业已丢了性命,如今,自己也就剩下一件事可做。
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投入口中,桑贵的面孔忽然变得殷红,其人猛然将手中长弓抬起,箭头直指谢观星。弓弦叩动之下,桑贵的身形就如被灌入了铜汁铁液,而被其人踩在脚下的窗框亦发出一阵“噼啪”之声。这已将所有生命倾入其中的一箭,桑贵认定,就是那个柱国将军在此,也一样会被自己射出个透明窟窿。
借着街面上的灯火,桑贵看到了那些匆忙举起的弓箭,可是对于桑贵来说,到这会才拿定主意,已经太晚,即便自己会被射成刺猬,可那个人同样会死。
但是桑贵忘了一个人,忘了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而当这个女人抱住自己一起堕下海月楼时,桑贵有了一丝明悟。
“还是父亲大人说的对,再好的算计,都比不过中规中矩的安排,要是早些杀了这个装睡的女子,那就好了!”
随着这两人的堕楼,五柳巷的厮杀也渐渐接近尾声。不过,似乎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个抱着桑贵一起堕楼的女子是死是活,因为对于在场的很多禁军军士而言,到了这个时侯,留意着百人尉成怀素的军令,再瞅准地上的尸体,这才是头等大事,因为那些凶徒的脑袋,最后能挂到谁的腰间,全凭耳快、眼快、手快。
当然,也不是所有禁军的军士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尸体之上。黑衣人中,至少还有一个没死,其人只是被几十名禁军困在了枪林当中,这是一名妙龄女子,也许是因为在厮杀中脱落了面巾,那绝美的相貌让本已杀红了眼的禁军,一时间有些下不去手。
这女子手中的两柄弯刃已经砍出了无数缺口,而缠绕在手和刀柄上的青布,似乎也预示着其人的砍杀不过是好看些罢了。当看到自己已没了任何生还的可能,这名女子用牙咬开了缠绕在手上的青布,可是当兵刃从这名女子手中的掌心掉落,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居然没有一名禁军的军士想要上前捆绑。
一直躲在柱后的百人尉成怀素见状,暗叹一声,随即从柱后快步走出,对着安平王施礼后说道:“还请安平王示下,这名女子该如何处置?”
这是个极蠢的问题,既是叛逆,自然要交给刑讯司,如此提问,岂非心怀不轨?
安平王单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可是当其人看清了军士们和那名女子面上的表情,安平王单勉当即明白了个中原因。
依着那绝美女子面容上流落出的绝决,其人显然是做好了一死的准备,可再看那些围在其人身侧的禁军军士,一个个眼神中透着不忍,更带着几分敬佩。
是啊,愚蠢也罢,自信也罢,以寡敌众尚能战到此刻,并且没有一人萌生退意,这当真让人心生敬佩。也许真该让这种敬佩得以延续,可要是让这名女子被送入刑讯司的监房,只怕不须一日,就是铁打的人儿,也找不到任何再让人敬佩的理由。
看了一眼谢观星,安平王单勉开口说道:“既是刑讯司的事情,就由谢总捕做个决断吧!本王若在插手,终归有些不妥!”
那单勉看出的事情,谢观星怎会不知?与那女子对望一眼,谢观星提刀缓缓走向其人,随着一众军士让开通道,谢观星径直来到了那女子的面前。
望着一脸肃杀的谢观星,那女子将因脱力而不停颤抖的手举到额前,拢了拢自己凌乱的发髻,随即对着谢观星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利索一些,莫要伤到我的脸。”
禁军军士略带鄙夷的眼神,并没有让谢观星有所动摇,他太清楚刑讯司的官员会如何对待一名女子,可这名女子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谢观星手中的“勿悔”长刀,沉重的好似被坠上了石头。
轻捏右碗,只听得“咣当”一声,一陀被棉布包裹着的物什落在了街面的青石之上,那是谢观星一直戴在腕子上的负重。也许对于谢观星来说,唯有卸下负重,才可以让自己的出刀像平日一般快捷,可即便如此,他就真的能做到“刀出勿悔”吗?
卷四 缘起噬仙铃 第23章 天上掉下的姻缘
谢观星确实有了犹豫,这“勿悔”二字就像座山一般压着了自己的胸口,可远处传来的人喊马嘶之声却容不得他再做片刻犹豫,谢观星钢刀瞬间出手,一道寒光瞬间抹向了这名女子的喉头。
然而,鲜血喷溅的场景没能出现,谢观星的勿悔长刀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明明已贴在这名女子白皙的脖颈之上,却半点移动不得。
随着一声长啸,空中犹如掠过一支大鸟,有一个黑影点踩一众军士的头颅或枪尖,直奔着那名被困在人群中的女子落下,尚不及看清来人样貌,黑影已卷携了那名女子再次腾空而起,向着另一侧的房脊上掠去。
这眨眼的功夫,能做出些反应的论理应该有两人,一个是五柳巷金边总捕谢观星,一个是手持弓箭的禁军百人尉成怀素。可就在成怀素引弓疾射的同时,谢观星却没有动手,方才那诡异的禁制已将其人惊呆,他想不通,是什么力量可以凭空定住自己奋力劈出的刀锋。
半个时辰之后,刘公祠的密室之内,刘半山起出了深陷伯升老头儿后背的箭簇,而那名被救的女子却已没了踪影。
为伯升绑扎好后背的伤口,刘半山阴沉着脸开口说道:“既有这等本事,当日为何不早说?难为我当年将你像菩萨一般的供着,今番即被我撞见,总需给些好处,你莫要再说什么报官,仔细我将你今日之举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