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突然转过身来,这一转身又都变成了女子,发出“叽叽咯咯”的声响,怪里怪气的脸怎么看也不是活人。
催老道看出老头和蠢汉身后,紧贴着一层人皮纸似的东西,同村中那些鬼怪一样,是人皮纸成精,他想放出葫芦中的天雷地火,烧掉这两张人皮纸,可势必殃及那父子二人,也是急中生智,从怀中摸出一根钢针,分别对着两张人皮纸刺出去,但听两声尖叫,老头和蠢汉扑倒在地,两张人皮纸晃晃悠悠的要逃,催老道窥得真切,一拍葫芦底,天雷地火打在两张人皮纸上,立时烧作飞灰。
父子两人缓缓苏醒,跪倒在地咣咣磕头,谢过催老道的救命之恩,原来玄灯村自古是做皮影戏的艺人聚居,皮影戏也叫灯影戏或玄灯戏,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祖传的手艺,用羊皮扎成戏俑,天黑后在灯前放一块白布,艺人们躲到后头口中唱曲,手里操纵戏俑,在白布上现出彩影,村里人三五成群结成戏班,外出演灯影戏谋生,男女老少所有人都能做会演,做得皮俑堪称一绝,每年祭祖师之时,要在村中石灯周围绕上一圈白布,在月下演灯影戏。
祖祖辈辈都以这门手艺为生,如此过了几百年,这碗饭就不好吃了,因为同行是冤家,冤家太多,要想赚钱就得有别人做不出来的绝活儿,于是有村民剥取活人的人皮,做成人皮纸,这种人皮纸做成戏用,能以假乱真,看着和活人没多大分别,从那开始家家户户都做,路过玄灯村投宿的人,往往被村民害死做成了人皮纸,钱是挣了不少,不料人皮纸阴气重,放在木箱里上百年即可成形,有一年演罢灯影戏,一时疏忽忘了封箱,人皮纸出来作祟,将村里人全吃了,然后四出作祟,每天晚上聚到此处,整个玄灯村只有这老汉和儿子幸存下来,但也被人皮纸附在背后,这些年一直困在村子里,多亏催老道火炼人皮纸,其怪遂绝。
九
老头父子对催老道述说经过,只恨破瓦寒窑,无以为报,老头翻箱倒柜找出几根三寸多长,钉棺材用的大钉子,捧在手中送给催老道,说是当年封箱用的东西。
催老道在荒村古冢中得的天雷地火葫芦虽好,却不顶饿,见老头给他几根棺材钉,想不明白是何用意,走江湖吃开口饭的人忌讳钉子,因为碰钉子是砸饭碗之兆,他寻思黑天半夜那毛驴子跑不多远,没准就在附近,找回来还可以卖钱,顾不得同老头父子多说,连夜出去找驴,可是想时容易做时难,那头毛驴早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在漫洼野地里找到天亮,驴毛也没找到一根,天亮时分回到玄灯村,心中好不沮丧,想跟那老头辞行,可是屋里没人,只有两尊泥像倒在地上,看形貌与那父子二人颇为相似,催老道大吃一惊,方知是玄灯村中供奉的祖师像年久有灵,忙捡起屋中的几根棺材钉,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叩之冷然有声,催老道识货,心知那几根棺材钉子不是寻常之物。
催老道寻思:“当年玄灯村的村民,用人皮纸演灯影戏,他们担心人皮作怪,不知从哪找来几根棺材钉,钉住放人皮纸的箱子,后因大意忘了封箱,致使人皮纸四出为祟,全村尽遭此劫,如今这几枚棺材钉落在老道手里,说不定往后有大用处。”当即收了棺材钉,背上天雷地火葫芦,插烛般对那两尊泥像拜了几拜,觅路离开“玄灯村”,听说河南饥荒战乱,官兵和义军到处杀人,去那边是九死一生,只得掉头往关东走,后来催老道避过风头,又回到天津卫,仍旧在南门口摆摊说书,他的天雷地火葫芦,烧人皮纸时耗尽了机括,里头装填的火龙膏和硝石硫磺也没了,空葫芦已经不能再用。
催老道与巡河队的老师傅相熟,他曾说天津卫在九河下梢,有伏龙之势,自古以来水患难除,几时见到天上云雾有龙蛇之变,那么在几年之内必定会有场大洪水,到时水漫天津卫,将会淹死人畜无数,如果能够提前找出妖气所在,或许可以免去这场劫难,到时候用得上这那几根棺材钉,从此将棺材钉埋在龙王庙义庄之下,由打清朝末年到一九五八年,中间隔了段民国,转眼过去几十年,只有郭师傅还记得此事,要对付粮房胡同凶宅里的东西,没有催老道留下的那几根棺材钉只怕不行。
解放初期拆除河龙庙义庄之时,郭师傅已经把棺材钉取出来,裹在油布包中,这几年始终放在自己家的炕下,可问题是粮房胡同凶宅里的东西在哪,这么多人找过这么多次,也没找出来,传说白记棺材铺掌柜的凶宅埋宝,埋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想自己一个人可做不成此事,得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帮忙,于是让丁卯去找李大愣和张半仙,商量对付“粮房胡同凶宅”里的鬼怪。
第十九章粮房胡同凶宅
一
一九五八年持续的干旱,几个月不见半个雨点,海河旱得都快见底了,事有凑巧,直到阴历七月十六,在三义庙和王串场先后挖出两具干尸,不知是不是旱魃,反正下起了大雨,挖河防汛的活儿全停了,郭师傅让丁卯去找张半仙、李大愣,正好媳妇不在家,他包饺子备酒,想等那哥儿仨一同吃饺子喝酒,再商量凶宅取宝的事情。
自打家里进了狐狸,灶台上的年画被毁,郭师傅心里不踏实,他前两天又请人画了张灶王爷,包完饺子贴在灶台上,倒不是为了风水迷信,家里没有灶王爷的年画,总觉得少点什么。
张半仙听说吃饺子,很快就到了,二人坐在灶台前闲聊。
郭师傅没提粮房胡同凶宅,他要等丁卯和李大愣到了,煮上饺子再说正事。
张半仙一眼瞥见灶王爷年画,心下一惊,额头上见了冷汗,问郭师傅:“灶王爷怎么变样了?”
郭师傅说:“不是旧画,以前那张贴得年头太久破损了,刚换上去一张,不值得大惊小怪。”
张半仙说:“郭爷,你可知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前后一共走多少天?”
郭师傅说:“这你可问不住我,住平房的哪家灶台上不贴年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灶王爷我也熟,每年腊月二十三上天,大年三十儿回家,来回七八天,不定是七天还是八天,因为年有大年小年,小年走七天,大年走八天。”
张半仙说:“你看你也知道,请灶王爷得按日子不是,不到大年三十儿帖灶神犯忌讳,你的饭碗要砸。”
郭师傅说:“我不过是个捞河漂子的,整天跟浮尸打交到,这样的饭碗砸了也不可惜。”
张半仙说:“砸了饭碗也还罢了,犯不上为这个发愁,可另有一个大忌讳,郭爷我再问你,灶王爷上天,走前门还是走后门?”
郭师傅说:“半仙你问得太歪,可把我问住了,我哪知道灶王爷走前门还是走后门。”
张半仙说:“我问的可不歪,本儿上有。”
郭师傅说:“这话也有本儿?那你说说,灶王爷走前门走后门?”
张半仙说:“灶王爷哪个门也不走,皆因门有门神,前门是怀抱双锏的秦琼秦叔宝,后门是手执铜鞭的尉迟敬德,既然有有前后门神守着,那就不是灶王爷走的路,灶王爷钻灶膛,一把火化青烟,顺着烟道上天。”
郭师傅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像这些乱七八糟的,没人论得过张半仙,可灶王爷走不走门,跟我有何想干?”
张半仙说:“灶王爷走的是烟道,画中神像应当正对烟道,你却把年画贴歪了,这不是撞了灶神的头吗?”
郭师傅听张半仙说完,看看那张画,是有些偏,闹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讲儿,但一定不是好兆头。
张半仙刚才已看出不祥之兆,又问郭师傅是什么时辰贴的年画,他脚踏八卦,看明白方位,闭上眼掐指一算,不觉“哎呦”一声。
二
郭师傅和张半仙正说年画贴得不好,凡是出乎常理,都不是好兆头。
话未落地,丁卯跑回来告诉郭师傅:“李大愣出事了!”
李大愣解放之后一度到火车站干搬运,去年又去当了盐丁,在宁河煮盐,那个活儿不累,挣的却不少,煮完海盐装进麻袋,放到大车里运走,出盐的地方当然是盐碱地,不下雨还好,让大雨浸泡,地面就成了年糕,踩上去一步一陷,当天有装盐包的大车陷在泥里,李大愣和五六个人在后边推,怎么也推不动,众人一叫劲,想把车推出泥坑,哪知车轴断了,大车往后压下来,李大愣见势不好,他想要躲开,可是两脚陷在泥中拔不出,直接被车轮碾过,死于非命。
常言道“风云可测,生死难料”,郭师傅和张半仙听说此事,半晌没回过神儿来,这些年哥儿几个在一块,那是多好的交情,李大愣活人一个,怎么说没就没了?
三人嗟叹不已,李大愣是个光棍,没家没口,只能偷着在三节两供,多给他烧些纸钱。
当天晚上,郭师傅等人没心思吃饺子,各自低头喝闷酒,但粮房胡同凶宅的东西也不是小事,如今没了李大愣,他们三个也不得不做。
郭师傅就着冷酒,说出前因后果,白记棺材铺掌柜的在庚子年拆天津城之时,捡城砖盖房,据说在屋里藏了一个很值钱的东西,但是过了几十年之久,包括白家的后人白四虎在内,谁也找不出这屋里的东西,从上到下刨地三尺,四面墙全找遍了,没有出奇的东西,白四虎刨锛打劫,害了许多条人命,一九五四年被捕枪毙,从他家中搜出一具女尸,用大盐腌住,在屋子里放了十年,竟然没有腐烂发臭,从此人们都说那是一处凶宅,可是凶宅中的女尸,并非白家祖辈放在屋里的东西,这些年到凶宅盗宝的贼人也不少,谁都没能得手,前不久,有个不务正业的大乌豆,此人贪心不足,深更半夜到粮房胡同凶宅走了一趟,由于他身上背了人命,两手空空而回,刚到家就被公安逮住了,据此人招供,他在粮房胡同凶宅中见到一对眼,有茶盘子大小,但是经人查看,屋里确实没东西,要么是大乌豆做贼心虚看错了,要么是他胡言乱语,总之是没人相信。
但是到得今天,郭师傅也信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