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
她猛地吓了一大跳,若不是好修养,早就惊声尖叫出声来。饶是如此,惊恐声也已压抑不在地溢出唇畔,她的眼眸瞪得老大,脸色发白,十足一副受惊之态。手下意识地去扳箍住她身体的手,头昂起来顶开紧贴在她身上的人的身躯,却在此时听到了一声熟悉到让她鼻尖发酸的声音。
“阿玉。”
男人的声音轻柔地,低哑地,温温热热地拂在她的耳侧,飘进耳垂,直抵她心灵的最深处。如此的温柔缱绻,仿佛唤得是什么瑰宝一般,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惶恐与狂喜。
穆玉的心瞬间狂跳起来,有什么东西呼呼地苏醒,在她的心口横冲直撞,冲破了她尘封的记忆。有那么一个瞬间,过往的一切如同一幕幕的黑白影片有序而快速地出现,冲进她的眼帘。
先是软软的小婴儿奶声奶气地唤着“唧唧,唧唧”。下一秒,画面一转,是一个糯糯的小男孩扶在床边蹒跚学步,抬头的刹那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清楚分明地叫着“阿玉姐姐”。
他慢慢长大,身体渐渐拔高,却未脱稚气,笑容依旧天真无邪。慢慢地,无尽的画面都化作成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他笑得张扬肆意,一双眸子总是清透而又明澈,看着她的时候嘴角是弯起的,他的唇瓣微微开启,嗓子里发出来的清澈而透亮:“阿玉。”声音清醇,像带着阵清爽的春风把她轻轻拂罩,让她止不住的悸动。
此时此刻,这个久违的呼唤再次萦绕在她的耳畔,如一重锤突然地敲击了她的心口。她浑身战栗,再也动弹不得。
狭小的厨房间,砂锅里正汩汩地煮着小排,站在砧板前的穆玉机械呆板地切着板上的瓠子,连围裙也忘了系上。
很少有什么时刻,像现在这样让她不知所措,毫无头绪了。她此时的脑子昏昏沉沉,如一团浆糊,又似是清醒异常,却钝钝地转不起来。她只能不断地重复手上的活计,才能站直身,暂时忽略心头杂乱的思绪。
不远处,何羡仙的眼睛里仿佛蕴着团火,一把把炙热地灼在她的身上,从她的发顶,一路往下,滑过脊背,落至脚踝,又从下往上,如此反复,最终,盯在她切菜的手上。
从回家到现在,两人好像演起了哑剧。
往日神采奕奕的何羡仙此时似乎被附了身,不再眉飞色舞,不再手舞足蹈。他沉默地抱起双臂,唇瓣抿紧,眉目不动,一点儿看不出喜怒,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也不说话,就一刻不停地死死注视着她。
男人沉默失语的状态传染到了她,从意外与他相遇起,她的脑子就没正常运转过。嘴巴好像不再受她掌控了,硬是张不开来,面对他,连叫他一声,跟他打个招呼都觉得困难,或许,还有一些她没意识到的胆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他回到家的,也忘了陈宁宁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模糊记得,直到进了门,她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仙仙,我要去买菜,你先在家里玩。”平日里的淡定从容不知何时玩起了失踪。
不想他压根没理会她的话,她一出门,他后脚就跟上了,视线黏着她,却又不跟她说话,阴森森的一点都不像他,这样被他默不作声地跟着,她更是有一种被近身监视的错觉,。
他打小就黏她,她早已习惯身边有他的存在,但这还是他头一回像跟屁虫一样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跟得让她如此的心慌难抑,手足无措。
没有一句质问,没有一声抱怨,他就这样平静?或者,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心里都要烧起来,想要跟他摊牌,又努力按耐住,不露一点痕迹。她吸一口气,面上强挂起一个温文尔雅的笑,目光慈爱,一如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穆玉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承受不起他审视的目光。凭她的文学功底,她竟分析不出来这里面复杂的情愫。只是,她下意识就回避了与他眼神的对视。
是的,她有些害怕。
具体是怕什么?她想了许久,却又不敢真的去细想,她怕得出一个让她更加寝食难安的结果。
砧板上的瓠子渐渐幻化成了他的模样,她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上的菜刀,转头看向他,牵起嘴角笑了笑:“仙仙,你怎么来了这里?是过来旅游吗?跟朋友一起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何羡仙的眼圈就红了。
她终于肯跟他说话了,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嫌弃,没有厌烦,可是,也没有喜悦,只有——平静。
是的,平静。好像,他的出现与否,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
你这样莫名其妙地闹失踪,难道都没有一个解释吗?
他越发委屈,嘴唇微微颤抖,又强自忍住,别开脸不去看她温婉雅致的面容,闷闷地说:“你还记得我吗?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才这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话里已经有了浓重的鼻音,那一脸委屈的模样,就跟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这么一个瞬间,心底奇异地升起了一种陈世美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罪孽感。她顿觉惭愧,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见她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他愈加憋屈,红润的双唇紧紧地摒成一线,没一会就压得没了血色。
两人久久对视,气氛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直到水沸腾的声响惊吓到了他们,穆玉才仓皇地回转头,手忙脚乱地上前关小火。
接下来,她一直不敢回头看他。待她收拾好了心情转身面对他时,才发现他早已经不见了。她心跳空了一拍,随即便惊慌地跑出了厨房,看到他背对着窝在沙发角上才舒了口气。
直到这时,她这才敢毫无顾忌地凝视他。
第一眼就是他黑得发亮的碎发。
她记得,有一阵子他特别疯,各种标新立异,把自己的头发都折腾成了暗紫色。这种颜色在室内并不显眼。但在亮光下,就特别亮眼了。再加上他的肤色很白,形象更加出挑,不知情地还以为他是玩动漫的。那段日子,跟他一起出门简直就是万众瞩目,明星般的待遇。
现在的他变得更加有邻家气息了。
刚才回来的路上偷偷瞟过几眼,就注意到他身上没再戴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很多。此时,他缩成一团,双手抱膝,安静地蹲坐在沙发上,显得格外的孤独,也特别的让人怜惜。
即便是看不到他的正面,她也能想象到他现在的形象。他的双腿一定缩在沙发上并在一起,双手环抱着,脑袋恹恹地抵在双膝上,黑漆漆的眼珠子不再滴溜溜地转动,像蒙上层雾气,湿漉漉地见不到底。每回心情不好,不高兴了,他就会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想要亲近他,宽慰他。
以往,她一定会上前去逗他,开解他。可是这一回,让他不高兴的人就是她,她要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她不敢再看下去,怕自己一个冲动就会上去拥住他。如果这样,她的离开,还剩下什么意义呢?
她闭了闭眼,装作没看见他委屈的模样,默然地转过身去。
吃晚饭时,两人也是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埋着头自顾自地扒饭,木然地,如同设置好的程序。
穆玉不是不想问他的近况,问问他,这一年来过得好吗?问问他,爸妈在家好吗?她还想告诉他,她看见他的广告了,拍得很好,很棒。她也想告诉他,她过得很好,公司里的同事跟她关系也很融洽。
她甚至有好几次都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仔细看看他的脸色好不好,她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
可是,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气对他说话。是许久未见的姐姐,还是异地重逢的朋友,亦或者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在穆玉味同嚼蜡的时候,对面的何羡仙也同样的食不下咽。他埋着脑袋,一直默不吭声地吃着饭,时不时地抬头偷看她一眼,见她神情肃穆,不由地惴惴。她不说话,他也不敢贸贸然地贴上去。
他想起她离家前留下的那封信,里面的字字句句就跟紧箍咒一样在他头顶上盘旋,一字一字地往他身上砸。
那些话太普通,太随意,一点点都看不出什么隐含的意思来,但他就是知道,她是嫌弃他了,她不要他了。
他想起,那一阵子,她会经常看着他发呆,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烦恼。他问她,她却只是摇摇头,笑着说没事。然后,她就会摸摸他的脑袋,苦恼地叹息“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点啊”,“你今天又出去玩了吧”,“你怎么就长不大呢”诸如此类的话。说实在的,这些话他早听腻了,反正每隔个几天,家里那两女大王都会逮着给他上政治课,他那时听了,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一个耳朵进去,一个耳朵就又出去了。
有一天晚上,他跟朋友打赌赌输了,就被要求做了些丢人现眼的糗事,本就恼火,又被灌了很多酒,头昏脑涨的,脾气就很暴躁。回家后跟她没说上几句话就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他那会儿正在吃小馄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手上也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就给摔了碗,还甩了她一身汤水,看起来倒像是他故意的。
她的脸立刻就以光速沉了下去。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下清醒过来,知道要坏事。要知道,这种事在他们之前的二十几年间是从未有过的。果然,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沉默地回房间去了,任他敲门告饶她都没再搭理他。
这之后几天,他们的关系就僵化了,日子还是那么过,但中间总隔着层什么让人不舒坦。他试着搞怪,扮傻,想跟她拉近距离,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她离他更远了。再然后,她就走了。
说完全不明白她离开的原因,那是自欺欺人。她是嫌弃他幼稚,不够成熟了吧。三年,他们之间,不远不近地,隔着三年的距离。三年的时光,不足以让她成为他的长辈,却也不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