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周围已经坐着不少人,有男有女,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女子们身上披挂的首饰和满头珠翠差点晃花了我的眼睛。比起她们隆重夸张的打扮,我头上只挽了一支白玉簪,似乎有点太随意了。
一位紫袍加身,体型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对着我扬起了慈爱的笑容,冲淡了脸上原本进屋时我见着的严肃。我猜测着他就是我名义上的父亲周守成了。
“芯儿,到爹旁边来坐。”果然如我所料。
我款步生姿,尽量放慢脚步走到了他的旁边坐下,无视周围投过来的数道目光,我笑盈盈地开口了:“谢谢爹,芯儿往日身子不好,非但没有克尽孝道,反而累得爹爹劳心了。”
“乖,乖,以前的就别提了,身子好了就行。”
看着周守成脸上绽放出比之前更大的笑容,两只眼睛迷得就快成缝了,我知道这马屁是拍对了。
之后就是一连串的介绍,原来我还有三个姨娘和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以及三个姐姐,不过大姐已经出嫁了,而我那位身为当朝丞相的爷爷据说是进宫陪伴当贵妃的姑姑去了,并没有出现在桌子上。
一番互相慰问寒暄之后年夜饭就正式开始了,席间众人都默默无语,似乎满怀心思,两位姐姐更是举箸不食,眼睛泛红,大娘二娘也面露戚色,一顿本该和乐融融的年夜饭吃得却是冷清诡异。我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专注地品尝着那些丰富的菜肴,桌子上的数人可能只有我一人吃得津津有味了。
饭菜之后下人们换上了水果茶点,周守成在我旁边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暗哑,颇为沉重。
“冰儿,岚儿,你俩考虑好了吗?”
看来在我来之前,这一家子人就在商量着什么,从席间众人的表情中也可以看出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给那个丑八怪。”
四姐周韵岚忽地哭了出来,拔高的声调表明了她内心万分的委屈和不甘。
“老爷,岚儿她才刚满十五岁,你就忍心把她嫁给那个整日戴着面具,从不出门的君凰越吗?我就这一个女儿啊。”
二娘一边用锦帕擦拭眼泪,一边为自己的女儿求情。
“是啊老爷,传闻那君凰越七岁时遭遇火灾,脸上被严重烧伤毁容,从此以后就整日戴着面具,这一戴就是十五年,听说其性格冷漠、脾气古怪,这样的人不管谁家的女儿嫁过去都是活受罪啊!”
面相庄重的大娘虽然还未落泪,但也掩饰不住满眼的悲戚哀伤。
“爹,李公子三年丁忧之期即将届满,女儿这些年拒绝了无数求亲的人只为遵守当年和李家的婚约,女儿宁愿去死也不做那背信忘义之人。”
三姐周韵冰也满脸倔强地做出了她的选择。柔弱的外表,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我都有点欣赏她了。
“好啊,养了你们这么多年,如今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君凰越身份尊贵,当今圣上是其亲叔叔,父亲定安亲王深受圣上器重,手握边疆二十万雄兵,乃是先皇亲封的世袭罔替的亲王,本朝就这么一位铁帽子亲王。定安亲王对君凰越这个唯一的儿子宠爱非常,为了他甚至二十年未再娶,嫁给了君凰越就等于给我们周家拉拢了一个强大的靠山。”
周守成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完了之后不停地喘息,我偷偷地望过去,看见了他满脸的无奈和失望,眼眸深处幽光闪烁,嘴巴抿得死紧,我进门时见着的严肃又回来了。
“老爷,我记得芯儿只比岚儿小三个月,这,年过完了,她也及笄了。以前她身子不好,如今,可是不一样了”
二娘突然停止了哭泣,断断续续说出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
我抬头向她望过去,她侧着脸不敢看我,不停地扭着手里的锦帕。
周围众人立即把眼光集中在了我身上,四姐高亢的哭声也倏地停止了。我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原来这顿年夜饭还把自己也给吃进漩涡里了。
“芯儿,君家乃天皇贵胄,你一旦嫁过去就是王妃的身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啊。”
周守成的眼睛里露出期盼的目光,脸上满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
听了他的话之后,我的心顿时冷却了,这男人以前对周韵芯不闻不问,如今知道周韵芯有利用价值了就想把她当做政治交易的筹码,没娘的孩子就可以随便欺负吗?
罢了,罢了,反正我占用了他女儿的身体,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吧,以后我和周家将无任何关系。
我冷漠地回视着周守成热切的目光,在他开始回避我的眼神时,我才缓缓开口。
“我嫁,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我就是君家的媳妇,周家往后的荣辱兴衰与我无关!”
说完之后,我不顾满桌子人惊讶气愤的目光,迈着比来时快上许多的步伐扬长而去。
大婚
来喜坐在我面前低低抽泣,嘴里念碎着周家对我不公平云云,从主宅大厅出来后她就开始狂哭,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即将被当作物品交易给一个丑八怪的女人是她呢。
本来我是不想多说什么的,但来喜是我在兰朝遇见的第一个人,也是目前最亲的人,看她为我这么伤心我只得提起精神安慰她。
“我说来喜小妹啊,你姐姐我去嫁人你也不用高兴得喜极而泣吧,离我出嫁的日子还有两个月呢。”
“姐姐你怎么还有心情说笑,外面的人都传言,那人行为怪异,脾气暴躁,要是他以后虐待姐姐怎么办?”
“怎么会呢,难道你没听过人云亦云吗,传言九分不可信。而且你是我的陪嫁,要是以后他真有什么,不是还有你保护我吗?”
“恩,管他是什么亲王皇族,在我眼中姐姐最重要,我就是不要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伤害姐姐的。”
来喜的伤心马上被我点燃的斗志转移开了,看着她信誓旦旦的小脸,我满心的疼爱。其实我真的不在意我将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前世里有一句话:生活就象强奸,我们要么反抗,要么享受。
在剩下的两个月里我精心准备了四幅画让来喜拿出去卖,钱不管在哪个时空都是最重要的。我未来的丈夫被外界传成那样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我虽然语调轻松地安慰来喜,但其实心里没什么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目前我能自保的手段就是多赚钱了。
在这两个月里我还见到了一位令我印象深刻的人,周韵芯的外公项擎天,七十岁的老人,童颜鹤发,步伐稳健,保养得十分好。
他听说我要出嫁的消息后,带了一车珠宝两车补品三车布匹来看望我,大气的手笔震撼了周家,以至于周守成后来给我准备的嫁妆比他原本预计的丰厚了许多。
项擎天临走前对我殷殷叮嘱,浓浓的关怀和怜惜从他和蔼的话语中流泻出来,落在我的心头,升起一股温暖的热流。他还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送给我,叫我以后拿着玉佩到项家名下的产业去消费时都不用给钱,我感动地接下了面前这位老者慈爱的关怀。
大婚的日子在一天一天的盘算中还是到来了。
来喜一大早就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忙前忙后地在我头上、脸上鼓捣着,周守成派来的丫鬟们在我房里进进出出,把我打包好的物品一件件搬到外面随嫁的马车上。
我无聊地和来喜瞎聊着。
“小喜妹,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我头上绾这么多髻,太难看了。”
“不行,本朝女子出嫁必须要梳合欢髻,一会还得戴上凤冠呢。”
“那脸上不抹这么红行吗?”
“不行,姐姐你平时的脸色太苍白了,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马虎。”
我望着还有些看不习惯的黄铜镜子,本来粉白黛黑、眉目如画的一张脸被糟蹋得红红黑黑的,不知道是因为来喜的化妆水平太差还是这里的化妆品质量太差,也许两者都有。
愣了好一会,我最终还是无视来喜的叫喊,把眉毛上两条黑黑粗粗的毛毛虫给擦掉了,不是我太爱美,而是我实在不能忍受自己顶着小新的眉毛去嫁人。
人对于未知的过程总感觉过得很慢,就好象我以前开车去一个第一次去的地方,总感觉前面的路很远很远,不停地心疼我的油费,回程的时候却感觉多踩会油门就到家了。
我现在还真是应验了一句话“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各式各样的嫁娶规矩搞得我头昏脑涨,我不断在心里祈祷仪式赶快结束,头上不知道多少斤重的凤冠似乎快把我的脖子给压断了。
花轿终于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吵人的锣鼓声也没了,周围突然变得极度安静。
在我仲怔间,一只大手突然握住了我的左手,头上的红盖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被对方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用力挣扎,覆住我的手掌有一瞬间的松脱,但很快就重新抓紧了我的手,牢牢地包裹在掌心,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这只大手是多么的温暖有力。
我突然醒悟过来,这只大手的主人应该就是那个君凰越了。想到这里,我便安静地由这只手牵我下轿,徐步缓行,踏上台阶,跨过门槛,再沿阶而下顺路直走。一路上,我身边的人都保持着和我一致的步伐,不快不慢,温热的手掌熨烫着我卷缩成拳的手指。
当我又跨过一道门槛时,他放开了我的手在我身边站定,我也静立着,偷偷在衣袖里舒展五根指头,指间的温暖也渐渐消退。
周围依然很安静,我有点怀疑王府是不是没有邀请观礼的人。略微低下头,我瞧见了光可鉴人的玉石地板和我脚上的大红鞋子,怎么没人主持婚礼?
“一拜天地——”
一个声调尖细怪异的声音突凸地在我耳边响起,伴着拉得老高的尾音,我的身子禁不住战栗了一下,这是什么声音,男不男女不女的,活象太监也许本来就是太监。
看来定安亲王果真圣眷正隆,连皇宫里的宦官都被皇上派出来给他儿子主持婚礼了,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