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珩轻轻扶起杨柳风的一只手,注视着纤纤皓腕上的那一点伤口,半晌,才微带艰难地道:“她故意中毒以求取解药来救我?”
姬伐月恨恨地重哼了一声。
云鬓如故,金钗依旧,连身上的珠白织金长襦也恍若当年,那一刻,是风儿至死也不愿忘怀的吗?那一刻,难道已经是我所能给的最幸福的瞬间?
刘珩失神地轻抚杨柳风的发丝,良久,才幽幽地道:“其实,解药并不是只有一颗。”
“那又如何?”姬伐月冷声道:“你和她只能活一个。”
“我死了,你要好好地保护她、爱她,老天不公,属于她的幸福实在是太少了。”刘珩眷恋凝眸,语声中满是深深感伤。
“她的心不属于我,就算你死了,她也只会恨我,所以,还是让她死吧,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这样也算公平。”姬伐月的声音平静到毫无情绪。
仿佛怕惊醒伊人一般,刘珩小心地放落柔荑,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认真地望入琥珀色的深处,道:“如果你可以得到呢?”
“你当我是黄口小儿么?”姬伐月哂然笑道。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会不会成功,”刘珩黯然一笑:“她是个值得争取的女人,真的就这样死了,你会后悔一辈子。”
“怎么保证你不会出尔反尔?”
刘珩淡淡勾唇道:“我不能保证,但你可以替我保证。”
姬伐月眸色复杂地看向杨柳风——她可以死吗?
半晌,他忽然自怀中摸出一个纯银的小盒,打开,递到刘珩面前道:“吃一颗,我就给她解毒。”
刘珩毫无犹豫地拈出一颗朱红的药丸送入口中。
“最好别让我教你怎么守信,否则”姬伐月眸色一阴,没有继续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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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长的羽睫微微翕动,片刻,水眸悠悠开启,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气息拂过颈畔,杨柳风转首相望,姬伐月熟睡的脸庞近在咫尺:极致完美的五官如玉般剔透温润,纤密长睫轻掩双眸,透着孩童般不设防的纯真与脆弱。
杨柳风微微一怔,随即挣扎着欲待起身,却不意一只手臂正隔着被子压在她腰间,这么一动,便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启眸,见春水微愠嗔视,姬伐月连忙慌乱地坐起身来,不安地局促垂首,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前襟不知是否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微微敞开来,线条分明莹白硕结的胸肌在衣襟内诱惑地起伏。
被这样的男子亲近会令人着恼么?
相峙片刻,杨柳风再度挣扎着试图坐起身来。
“别”姬伐月急忙出声阻止。
可却为时已晚,娇躯一僵,杨柳风忙伸手护住胸前的被子——原来她竟只穿了件亵衣,如此一动,锦衾滑落,香肩玉臂跃然而现。
“你的衣服被雨淋湿了,若不及时脱下只怕要捂出病来。”姬伐月边惶急地解释着,边迅速地自一旁拽过一件衫子小心地披到她的肩头。
“你不能进去!”与此同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喝。
“让开!”低沉的轻叱声中舱门被哐然踹开,下一刻刘珩的身影已经挟风而至出现在床边,抬手挑起帐帘,软榻温香,一双衣衫不整的人儿暧昧相对,怎么看都像是云雨之后缱绻穿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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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玊sù:有疵点的玉。
第163章 第五十四章 妒火如刀断旧恩(下)
杨柳风缓缓抬望向刘珩的水眸虽是坦然无波,但她心底前所未有的慌乱失措却已深深刺伤了姬伐月的自尊。
“对不起,我其实”姬伐月嗫嚅着抬眸似是想要解释什么,双手却仿佛忘记了要从伊人衣带上挪开。
“打搅了,”刘珩语声冰寒地截断了他的话音,转身向门外走去:“请教主令船只靠岸,刘某告辞。”
“官人。”杨柳风的唤声很轻很轻,带着令人心痛的微颤。
疾行的步履不能自主地一顿,但刘珩随即更加快了离去的速度。
“我只是有点累,所以睡着了”姬伐月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她内心的情绪,没有底气地轻声道。
杨柳风没有回应,只是夺过他手里的衣带惶急地系起,用力地推开被子和一切阻碍着她的东西下了床,拽过一旁的外裳边穿边向外追去。
姬伐月黯然垂望身前空然的锦被——能让她在意至此的,始终都只有那个男人么?
船头上,孑然孤影默默注视着渐渐靠近的堤岸。
雨已经停了,晚风扑面春寒料峭,刘珩努力地加深呼吸,想要缓解心头的疼痛:明知会看到怎样的画面,却依旧在触目的霎那锥心痛楚,而那样坦诚回望的春水,令他无地自容到只有逃离。
身后,凌乱的脚步急促靠近,每一下都似踏在他的心上。
期待她追来,又害怕她追来。
大船奋力前行,堤岸渐渐逼近,若登临彼岸,是否能此生无憾?
“官人。”杨柳风的语声中努力压抑着促乱的气息,放缓了脚步走上前来。
“别过来,我不想再看到你。”刘珩生硬地阻止道——那熟稔温淡的气息每靠近一步,他的心就跳动得更猛烈一些,如乱鼓疾槌般搅得他胸口生疼。盈盈的脚步应声一停,他的心跳也骤然一顿,险些站立不稳。
沉默了片刻,杨柳风的语声幽幽响起:“官人可还记得,那年荷花池畔九曲桥上,风儿同样百口莫辩。”
背负的双手在衣袖中狠狠交握到几乎碎裂,刘珩用力阖拢双眸不让心底疼痛处涌出的热刺刺的东西冲出眼眶:风儿,我怎么会忘?当年,骄傲倔强的你,宁可承受我残暴的错待也不愿多一句分辩,但今天,你却愿放下所有的自尊自持不惜委屈地追过来解释,这一片深情,这一份痴苦,让卑鄙无能的我何颜生受?
半晌,刘珩才勉强稳定心神,自怀中抽出那张素笺缓缓举起,涩声道:“那么,这个,你又如何解释?”身后是一片安静,安静到他可以听见自己心口传出的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痛苦的攫噬之下,手一颤,字笺随风飘飞无踪。
“靠岸了——”底下的船工一声呼喝。
刘珩身躯一震,正待提气跃离甲板,却听身后一声凄楚的哀唤:“珩。”
他呼吸一滞,身子晃了晃,那股真气竟没有能够提起来,只这么片刻,衣袖已被一双柔荑抓住,那样微薄的力量,却令他失去了挣扎的勇气。
“不要走。”杨柳风的语声中满是前所未有的浓浓苦涩。
那样轻柔的三个字,如钢刀一般剜入本已支离破碎的心,刘珩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慢慢转过脸:发丝,在风中纷乱飘舞,春水,噙满泪光凄然抬望,粉唇,齿痕累累深深锲嵌。
前所未有的狼狈,前所未有的哀乞。
意识中已千万遍回身拥住那瑟瑟的单薄身影,但他的躯体却僵硬着不听使唤——远处,那琥珀色的阴冷目光无声灼灼。
风儿,原谅我每次都只有用如此残忍的伤害来保护你,原谅我总是无能无力去兑现给你的任何承诺,原谅我一直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弃你而去
半晌,刘珩蓦地一挥手,寒光破风而过嗤然斩断了衣袖,杨柳风失去平衡险些摔倒。
没有疼惜的搀扶,甚至没有不安的一瞥,刘珩腾身掠起,足尖轻点栏杆跃上岸边,转眼,已跃入岸边暮霭中的草丛。
“官人。”
戚伤的呼唤痛碎人心,仿佛千万支利箭穿过他的胸膛,仿佛千万把钢刀割过他的心头,仿佛千万根芒刺扎入他的后背,刘珩踉跄落地,僵立在齐腰的蓬蒿之中,理智,一遍遍催促他离开,双腿,却偏偏移不动纹丝。
“雪寒路险,朔风卷严霜,恰靡靡燕,呢喃比翼”
柔淡的歌声忽然自船头飘来。
同一支曲,同一阙词,同一个人,却没了当初的从容,没了当初的温暖,没了当初的缠绵,每一个音节都似浸透了血泪,无比悲凄绝望,入人之耳却能痛彻骨髓。
每一个字仿佛都将他凌迟了一回,五载恩情,点点滴滴,终于自刘珩心头涌出眼眶,爬上面颊,滴落衣襟。
“开船咯——”一声吆喝打断了凄楚的歌声。
刘珩陡然剧震,终于不顾一切地回转身去
船头无情调转,柔弱的人儿徒劳地沿着船舷慌乱地奔向船尾,努力地站到离岸最近的位置。
“珩去哪里风儿就去哪里。”那春阳下甜蜜的承诺骤然在刘珩心头回荡,一遍遍摧心折魄。
“几度路回峰转,一世青丝任绾”
此情此景,此声此音,足令冰融雪散钢销铁化,何况是血肉之心?
“风儿!”刘珩失控地凄然高呼。
可是,船已经飞速地驶向茫茫水域。
“竟难忘、凌波亭畔,痴心错付钗裙,误惹情迷意乱。”杨柳风的歌声愈加伤苦。
“风儿!”刘珩不顾一切地纵身向伊人飞掠——我只想去有风儿的地方,我只想去有风儿的地方!
可是,迎接他的却是依旧冰冷的滔滔河水——再怎么好的水性也不可能逾越如此宽广的阻隔
第164章 第五十五章 幽情苦酒婵娟恨(上)
姬伐月静静地站在原地:那样的呼唤,那样的慌乱,那样的歌声,无情地摧折着他的心神,残忍地践踏着他的自负。
那样慌乱的脚步,踏碎了所有的幻想和希冀。
他不敢迈步跟去——怕见到那两个遥遥眷恋的人,怕见到那两道抵死纠缠的深情目光。
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祈求船儿快些开,再快些开最好,开到一个从来就没有那个男人的世界,开到一个可以令她忘记那个男人存在的地方。
一阵幽幽的箫声远远飘来,哀婉缠绵摧心销魂,那曲调正是他最恐惧的噩梦,姬伐月用力地捂起耳朵:不要听到这发自地狱的声音,那只会让他感到憎恶、羞愤、屈辱。
那个该死的男人只是先一步出现在她生命中而已,论武功、论品貌、论心智,哪点及得上他?凭什么拥有如此痴挚纯粹的感情?
痛恨这可恶的现实,厌鄙这多余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