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如既往地笼罩大地,万物欣欣,只有磨人的痛与痒在寂静的黑暗里无情摧残着辗转反侧的人。
骤然,刘珩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身侧的匕首。
“王爷无需紧张,在下受人之托前来送药。”不高不低不粗不细,最普通最没有特点的平缓男声自黑暗中传来。
一个黑衣男子静静出现在刘珩面前,身形、容貌都平凡到可以随时淹没在人海。偏是这样一个人,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拳影。
“他为什么不亲自送来?”刘珩没有起身,没有松开握匕首的手,也没有接他弯身递过来的纸包,却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是不是与这药有关?”
那黑衣人微微一怔,随即浅笑道:“在下原还觉得他擅离职守意气用事,但而今看来,王爷如此重情重义,他能得此一问,无论如何都是值得了。”他随即敛容接着道:“你放心,他性命无虞。”
刘珩缓缓坐起身,将黑衣人的手连同药包一起推开,道:“这药你拿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些年来拳影一直忠心耿耿,从无半分动摇,现在之所以会糊涂行事,只是他一时过不去自己的心槛,无论如何请宽赦其罪,我不用这药便是。”
第166章 第五十五章 幽情苦酒婵娟恨(下)
“王爷多虑了,”那黑衣人笑道:“主上虽然偶有任性,但素来宽和待下,此次即使可能训诫警告,却断不会施刑惩处,他只是取药之时不慎受伤,如今需要调养恢复罢了,王爷若辞而不受,岂非要枉费一片赤诚?”他说着,已将纸包放到一旁,捻亮一个火褶插在地上,伸手去解刘珩臂上的布条。
“不必了,我自己来吧。”念及恶臭腐烂的伤口,刘珩忙抬手阻止道。
“王爷单手不便,还是由在下代劳吧,”黑衣人含笑坚持道。
这药如此得来不易,自己又确实多有不便,故而,刘珩也没有再让,任由那黑衣人替自己解去布条,清理创面,再敷撒药粉
“王爷的伤耽误了太久,虽然上了药,但却仍需静养。”黑衣人一边小心地替他打理伤口,一边略带忧虑地低声道。
“不妨事的,伤在手上,并不影响赶路。”刘珩看着他悉心地一圈圈缠裹着布条,心头忽然忆起那短暂艰苦的逃亡途中,长长羽睫疼惜垂掩,纤纤玉手小心动作,那样无声的温柔,那样安静的甜蜜,令他恨不能肋生双翼即刻飞去伊人身畔。
“王爷的心情在下明白,只是,所谓欲速则不达,如今,几番劳顿辗转,王爷若不能善加调养恢复折损的元气,就算到了莫荆又能有几分胜算?”
“我若死在那里岂非正合你家主上之意?”刘珩黯涩一笑道:“当初,我若肯放手,风儿又何尝会受这些颠簸之苦?”
“王爷此言差矣。”黑衣人笑道:“风儿姑娘志贞如雪心皎似月,当初若果真屈居宫闱,纵然能够锦绣繁华宠冠天下,却非心之所属情之所系,岂不成了第二个颖淑妃?”
刘珩蓦地一凛,怔然无语。
黑衣人却似并未觉察到刘珩的反应,自顾替他包扎妥帖,罢手抬眸道:“其实,主上也好,王爷也好,都只是希望风儿姑娘幸福,但,既欲予之,必先知之,若仅凭一己好恶而为,未免南辕北辙谬之远矣。”
“珩去哪里风儿就去哪里。”温淡的语声骤然徘徊在刘珩耳畔——风儿,这就是你要的幸福么?如此简单,如此低微?
远处隐隐传来马嘶,黑衣人低声道:“在下备了马车,抄近路日夜兼程,未必比水路慢多少,王爷可在车上安心静养。”
刘珩踌躇道:“你如此照应成全,岂非有背主之嫌?”
黑衣人轻叹一声道:“唯有成全王爷和风儿姑娘,在下才能不负重托不悖深恩。”
刘珩微微不解地扬眉,黑衣人却似不欲多言,只俯身搀扶道:“王爷还是先行上车再作计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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浆橹咿呀,夜风清凉。
琥珀双眸中满是阴霾,一袭白袍在月华下黯淡成寂寞的颜色。
侍女萱瑶小心地垂首回道:“她还是一整天都握着金钗痴看那半截衣袖。”
“一日三餐呢?”姬伐月涩声再问。
“虽然极勉强,但吃得不少。”
“下去吧,仔细服侍,不可粗疏怠慢。”
“是。”萱瑶欠身退下,悄吁了一口气。
同样的问话每天都要重复一次,同样的答案每次都刺痛心扉。
她还是丝毫都没有松动,或者,她的心其实从未动摇过。
愣怔了半晌,姬伐月木然转眸,榻边的矮几上,浆洗干净叠放整齐的珠白色长袍映入眼帘。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床畔,俯身小心地将袍子捧在手中,怅然轻抚——那细密均匀的针脚,是她在灯下悉心凝眸而成就的,如此的用心用意怎么可以化为这般决绝冷漠?
你知不知道,这件衣服穿在身上的时候,就好像感受到你温柔的双臂与我相拥,那浅淡似无的薄暖令我沉醉痴迷。
姬伐月无声地长叹:幸福为何永远都是那么短暂?要怎样你才肯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可以做得更好?
不公平,因为有他,你就如此武断地否定我的一切努力?
不甘、委屈,却无可自拔。
爱一个人,不苦;爱一个人,却不能得到,也不苦;爱一个人,以为从今往后可以相厮相守,却在骤然间好梦成空,这才是至极之痛至极之苦!
不知道痴看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姬伐月思绪的漩涡,舞姈轻轻地掩进来掌灯。
“什么时辰了?”姬伐月小心地放下长袍沉声问道。
“亥时三刻。” 舞姈翼翼作答,踌躇了一下方才小声道:“教主也该早些休息才好,这几天每夜只睡两三个时辰”
“下去。”他冷冷截口道。
舞姈骇得缩首噤声,怯怯地退了出去。
身与心都疲惫不堪,姬伐月却偏偏总不能入眠:一阖眸,那对缠绵交融的唇瓣就在眼前反复刺痛着脆弱无力的心灵。
仿佛有万钧之重无情压在胸口,任他努力地深深汲气依然呼吸艰难。
起身,姬伐月提步走出舱外想要借助夜风稍抒烦闷。
幽暗苍穹之中,冰蟾半满,星河熠熠。
“众星拱月?”
脑海中忽然浮出那轻轻淡淡的语声,姬伐月禁不住失神一笑:连恭维话都说得那么新雅别致。
“错过,已经是老天最残忍的惩罚,教主又何必耿耿于怀?”
刚刚漾起的笑意骤然消散,他眸色一黯:我有何罪?老天要这样残忍地让我错过你?
细思量,只是心痛,千情万绪如一团乱麻,无可解,却偏又丢不开手去,便缭绕郁结令人伤苦。
自恍惚中止步,回拢心思之际,姬伐月才意外地发现自己竟是站在杨柳风的窗前。
她睡下了么?
望向黢黢不见半点灯火的窗棂,他忽然万分想念里面的人儿:十几天了?只在梦中相见,每一次都是伤痛,每一夜都是孤独。
心,依旧畏惧着那双可以凝结成冰的水眸,手,却已不由自主地伸向虚掩的窗户。
怕见,又想见。
不敢靠近,因为越近越能感受到她心头的哀苦,偏又靠近,因为无法抗拒那渴思已久的痴心。
踌躇的身影逡巡良久才站到床前,半晌,姬伐月终于抬手轻轻撩起帐帘。
第167章 第五十六章 千转柔肠百结魂(上)
烟眉婉婉,素容凄凄,一滴晶莹的泪珠在眼角闪烁。
只这一瞥,千万种情绪便唯有化作了无限疼惜,姬伐月的目光略带贪婪地细摹着暗淡微光中的容颜,许久,终于痴痴凝定在那滴滢滢的泪珠上。
还记得爹的葬礼,整个过程中就只有他一个人哭,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有娘亲和那个叫恩亚的男人冰冷的目光。
孤独的薄皮棺材沉默地任黄土渐渐湮没,那一刻,年幼的他竟然没有再次失声嚎啕,而是无声地流泪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那种寒透骨髓的深浓悲哀是他一生都不会淡忘的。
爹爹就这样安静地消逝在人间,连他最爱的女人都没有为他哭泣。
生老病死原是不可抗拒,但离去之后便如风停水静了无痕迹,再不被任何人想起、提起,他不甘心。
尤其是很多年以后,苍弄尘死前曾带姬伐月去祭扫自己的父亲。荒凉坟场,寂寂丛冢,他凭着记忆搜寻了很久都没有发现父亲的墓,最后,才偶然地找到了蒿蓬深处那早已颓倒的小小坟碑。
那一刻,说不清的悲与冷刺痛心扉,他顾不得脏,用手轻柔抹净碑上的泥土,心底深处那慈爱的音容濡湿了眼眶
从那时起,姬伐月在睡梦中常常会回到那长草萋萋的荒坟,对于死亡也就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惧。
闪闪泪光如同暗夜明珠,伤思中,他情不自禁地俯身探指想要撷取这至珍至贵之宝,却不意,在触及的同时惊动了睡梦中的人儿,羽睫微动妙眸欲启,慌得他心头狂跳,不及细想便连忙飞身逃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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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缘殿,寂静依旧,白夜怅然伫立,痴望着紧闭的殿门——日夜兼程地赶回莫荆,在山下梳洗调整了一晚,才精心妆扮回到总坛,原以为他就算嘴上不说,但心中必已牵念万分。
可是,他却竟然还没有回来!
失望,失落,失意。
这些日子,反换了她心心念念地担忧挂念。
算时间,他本该先她许久回来,究竟是什么牵绊了他的脚步?
是传闻中那个新收的圣女么?
白夜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白护法,有人进犯圣女宫,蓝护法与其周旋缠斗,但至今未能拿下。”
教徒的疾声禀报将白夜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她这才发现寂静了数十年的御敌警钟不知何时已经响彻午后的晴空——竟然有外敌来犯!而且是蓝幽也收拾不了的高手?——白夜提气飞身向圣女宫而去。
两道人影在屋顶疾驰飞掠,蓝幽的月牙手刀锋锐森森出没奇诡,以快打快已不下三百招,对方一支竹箫化作千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