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袅袅,细语声声。
人在画中,画醉人心。
雾里群芳娇复艳,山中日月不觉长,晨风暮霭交替之间转眼已是过了三个日夜。
在这三天的优游岁月中,除了杜鹃花,刘珩还尝到了甜美的槐花、馥郁的桃花和清香微苦的蒲公英,以及风味各异的叫不上名字的嫩芽。
虽然因为生母的身份而倍受坎坷,但他毕竟是生于深宫长于膏粱的皇嗣龙孙,纵然远戍北疆苦寒之地,有着皇子身份和鲁氏一门的照拂,终究不曾得历这山水花叶间的生存学问,因此,每一日都在惊喜与发现中度过。
而杨柳风所展现给刘珩的别样世界,却远不仅于此,她就像是化身为这山林中的精灵,玉手轻抬便将腐朽化为神奇:他捉来鲜鱼,她就能找出奇异的花草包裹,调理出完全没有鱼腥的喷香烤鱼;他猎来野雉,她就能弄到可口的蜂蜜涂抹,烧烤出焦嫩诱人的蜜汁烤鸡;她知道什么样的菇鲜美可口,什么样的菇剧毒要命;她知道什么样的草可以驱除蚊虫,什么样的草可以代替作料
每一夜激情过后,刘珩眷宠地拥着怀里的娇躯,总是久久不能入睡:从郁怀乡的那第一夜起,他教她军国谋略,教她经史典籍,教她茶道棋艺,看着她凭借非凡的颖悟而迅捷成长,看着她由凝眸苦思到了然微笑,就这样,从无心的寥寥几句到着意地循循善诱,从随性地信口点拨到倾付心血地刻意调##教,在这荏苒光阴中渐渐陷落了真心,自己亲手调制的酒却成了自己戒不掉的瘾但一直以来,无论多么地迷恋到无可自拔,他始终都以施与者的身份自居着,即使放弃富贵权位,他也相信是为了给她幸福。
然而,这短短的昼与夜之间,刘珩却忽然发觉自己分不清究竟是谁给谁的幸福更多一些,很多时候,他甚至感觉是杨柳风在照顾他,这让他的心中有了一抹不可名状的忐忑。
每每在这样的无寐中,他却发现怀里的人儿再不似昔日般会于梦中忧伤落泪,夜夜的熟睡中尽是安闲甜美的笑靥,甚至有一次竟自睡梦中轻笑出声。
每至于此,刘珩的心才稍稍安稳:至少,她是幸福的,不是吗?然后,渐渐地于纠结中堕入梦乡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素谓为佛家虚无空妄之辞,却不想这花叶之间草木之中竟然果真有如此多的学问,想这二十余年,真是看其物而未曾看见。”是夜,刘珩拥着怀中的温软,怅望一天星斗低语呢喃道:“若非风儿,只怕要懵懵一生。”
杨柳风柔顺地枕在他宽阔的胸膛轻如梦呓地道:“风儿不过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一个弱小女子,若说对于这些花花草草的浅薄所知,亦不过是为求活命的无奈积累,没有珩的顾惜怜爱、提点周全,又岂有今日的风儿存在?”
再一次想起她多舛的童年,眼前仿佛看见一个瘦弱无助的小小身影,正瑟瑟穿梭在桀然可怖的密林中,刘珩心头骤然一痛,不觉收紧臂膀,垂首轻啄她的额角,胸臆间被柔软和疼惜充溢,却无从宣之于口,只有温柔的细吻一下一下,想要淹没那些曾经加诸在她身上的伤与痛。
“珩?”似是察觉到这轻吻中不同于往日的情绪,杨柳风抬首低唤,却在下一刻被那强健的躯体翻身笼罩,漫天星斗映衬着咫尺的熠熠双眸,那眸中闪烁的仿佛可以照亮人心的融融光彩,令朗月繁星都黯然失色。
“风儿,要怎么爱你才可以补偿刘氏那么多年对你的欠负?”刘珩低沉的嗓音中满满的全是疼惜怜爱。
杨柳风婉娩一笑道:“风儿不需要补偿,风儿已经得到的太多太多了。”
刘珩俯首痴迷地轻吮着温软的唇瓣柔声道:“可是我想”缓缓将唇移到她的耳畔,洋溢着磁性的低沉嗓音如梦般轻响道:“好好地爱风儿。”
轻颤了一下,杨柳风却侧首躲开那令人心悸的气息小声道:“别,好好地睡了。”
怀中的轻颤和挣扎只令心弦更为缭乱,刘珩霸道地收紧臂弯,倏然浅啮着玲珑的耳垂低喃道:“风儿说什么?”
“珩不要” 伊人气息一阵促乱,无力地躲避着他的撩拨,忽然用力一推。
刘珩顿了顿,抬首凝注,却见水眸含春,波光妩媚,分明是已然动情的模样,但那样的挣扎却不似欲迎还拒。
“怎么了?”他微微不解。
粉唇轻咬,杨柳风踌躇了一瞬,终于还是微赧地轻声道:“好几日不曾沐浴”
刘珩怔了怔,顿然也觉得身上刺痒不适起来:虽然第二日晌午他们就找到一条小溪,这几日也是沿溪而行,始终不曾远离水源,但是虽近四月下旬,那山溪依旧冰冷彻骨,洗漱浣发尚可,用来浴身却是不能的。
刘珩平时虽未必每日沐浴,但两日一浴却是必然的,如今三四日不得沐浴,其实早有不适,只是隐忍未言,听她这样说,不觉歉意地一笑道:“那明日下山去看看有没有镇甸可以投宿,好不好?”
“嗯。”杨柳风点首低应,又羞赧地踌躇道:“那今晚”
“今晚乖乖睡。”刘珩搂着她枕在随身的包裹上,轻笑着埋首于她颈畔的青丝中。
月朗朗,星灿灿,细语声声温柔了无边夜色。
第5章 第二章 暧暧红尘掩春晖(上)
临近晌午的时候,刘珩抱着杨柳风施展轻功找到了官道。
正是农忙时节,官道上来往的人不多。
阳光已经略显强烈,土石的路炽炽地反射出刺眼的黄,浮动着令人烦躁的气息。
刘珩挽着杨柳风慢慢地走着,身侧偶尔投来几道赞叹的目光:这样的一对布衣璧人,虽不能说光彩夺目,但如此的温情脉脉缱绻相依多少也总能令旁观者有点艳羡吧?
这样的官道对于刘珩是熟悉的,却也是陌生的:曾经无数次策马而行,也曾驻足流连风景,但从未如今日这般缓身其中足丈步量。
换一个角度才发现,原先一直以为平坦宽阔的官道竟然也是砂石烁烁坑洼起伏。
走了很久,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茶摊。
“要不要喝碗茶,歇一歇再走?”杨柳风微微仰起脸庞,轻声问道。
刘珩抬手替她拂开腮边的散发柔声道:“好,歇歇脚再走。”
所谓茶摊,不过是一副扁担,一个小炉,一只大壶,一打粗土碗和一溜长凳而已。
随意摆放的长凳上零散地坐着两三个路人歇脚喝茶,刘珩携着杨柳风在稍远的长凳上坐了,卖茶的中年男子一手拎着大茶壶,一手端着两只碗跟上前来。
杨柳风接过茶碗置于膝上,递上两枚铜板,再端起其中一只碗来,那茶倌收了钱,拎起茶壶就着她手中的碗倒茶。
杨柳风一边捧碗接茶,一边低声道:“敢问这位大哥,最近的镇甸离此尚有多少路程?”先接满了一碗茶奉与刘珩,她又端起另一只碗。
茶倌一面提壶注水涓滴不漏,一面笑应着道:“沿着官道走,六里不到的地方有条岔路,路边有棵老榆树,沿着这条小路走不到一里就是小泽村,里面有客栈可以落脚。”
说着,茶已盈碗,杨柳风略欠身道了声多谢,那茶倌点首而去。
粗土茶碗灼然掌中,她习惯地双手奉上的那个熟稔动作深深打动着刘珩的心——始终还是那样的柔婉恭谨,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懈怠,没有因为身份变迁而轻忽,曾经是居高临下的赏识,曾经是倾付真情地疼惜,而今,却给他带来无从诉说的感动。
心纷乱,不想泄露如许的敏感情绪,刘珩捧起茶碗浅啜一口浓酽的茶汁,却不禁蹙起眉来:乡野劣茶自然苦涩粗砺,但其中竟还搀杂着淡淡的咸味,实在是怪异难咽。
杨柳风饮了两口抬首觑见,歉意地一笑道:“囊中尚有清水,珩若是不惯饮用”
“并无不惯,”刘珩笑了笑道:“只是奇怪这茶水怎么会是咸的。”
目注茶碗,杨柳风似是有一瞬的失神,低声道:“这道旁的茶摊只是为行路之人解渴之用,价廉自然物劣,苦涩之汤甚难入喉,而行路之人颇多劳顿,加些盐在茶水之中,一则消涩,二则长力,如今只是春季,到了夏日,茶中的盐可还要加得更多,不然,那饮茶的路人倒要说茶倌小气呢。”
刘珩正了然微笑,忽闻远处蹄声纷乱,抬眸望去,已有一行四骑鲜衣怒马如飞驰来,转眼间奔骋过面前的道路,一时但闻鞭笞声声,只见沙尘飞扬,他不觉拧眉抬腕挥散面前呛人的灰土。
好一阵子,弥漫的昏黄才渐渐散去,刘珩只觉口鼻中满是尘灰,不觉垂首欲饮茶漱口,却见手上的碗中早已浮着浊浊的一层黄土,哪里还能喝得?
“珩若不嫌弃的话就喝这碗吧。”莹莹素手,杨柳风奉过自己的茶碗,却依旧是干净浓酽的茶汤。
迎上刘珩不解的双眸,她略带歉意地一笑道:“适才不及提醒于珩,道旁饮茶听见蹄声要先用衣袖拢住茶碗,以免扬尘沾污茶水。”
刘珩侧目看去,但见另外几个人也纷纷将各自的碗从衣袖、襟摆或斗笠之下移出来继续喝茶,不觉怅然一笑:他也曾经是那样策马扬鞭的一员,只是从未想到如此的任意疾行亦会给路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泼去自己碗中浑浊的茶汤,刘珩自嘲地一笑,接过素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
待他饮罢,杨柳风收过两只碗起身还与茶倌,二人再次沿着官道相依而行。
安步当车,一路嚅嚅浅笑,倒也不觉乏味,如是行了五里多,果见岔路口一棵榆树枝繁叶茂。转入小径,行不多远便遥见一个规模不小的镇甸,想来便是小泽村。
红日渐西,已有几家屋舍炊烟袅袅,远映霞蔼一片祥宁。
刘珩不觉轻叹道:“好一个‘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1'’,这般景致并非今日初见,却惟有此时才能尽得五柳先生彼刻的悠闲意趣。”
杨柳风抬螓首温婉相凝:“正所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2'’,珩此刻心境与陶潜当年相恰,意趣自然也能相通了。”
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