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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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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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引以为傲的‘公正’二字。”
  陆缙英微怔地抬首,却见方瑾眸色讥讽地道:“何为公正?公者,无私也,正者,无偏也,公正者,不偏私也。陆大人知道什么叫‘不偏私’么?”不待他回答,方瑾已是沉声接下去道:“就是无论对原告还是被告,对人犯还是还是苦主都不能带有一丝一毫自己的情绪,只有‘无情’二字,方能做到不偏不倚不屈不枉。”
  陆缙英闻言心头一凛,望向方瑾的目光中已不觉少了几分怨色多了一丝敬意。
  方瑾却并不理会他,反而转身坐回案边,信手翻开一本案卷道:“说起来陆大人入仕时日还早过本官,倒要请教这案件具结所须的要点是哪几个?”
  陆缙英不明其意,遂据实而陈道:“案件具结须人证、物证、刑狱、审勘四节齐备。”
  “哦,原来陆大人还知道人证、物证、刑狱、审勘四节。”方瑾手指轻扣着面前的案卷道:“可这杜宇琪奸淫##民女未遂之案,本官怎么既未见物证,也未见人证,更不见陆大人勘察现场的记录,只凭堂审居然就当场定案。”他哂然抬眸道:“陆大人,这奸##淫##女子未遂之罪虽非关人命,但刑狱之事岂容如此草率卤莽?”
  陆缙英自知又是口实旁落,却仍不免回道:“那杜宇琪素来骄奢淫逸,毁人##妻女之事早已不计其数”
  “所以陆大人就可以仅凭一己好恶,不勘现场、不取人证物证,随意枉断?”方瑾不屑地挑眉截断了他的话。
  陆缙英不禁被他激得怒气上涌,头脑一热,也不顾尊卑位分朗声直言道:“那刘杨氏身上抓痕累累,颊畔掌印清晰,分明就是曾受侵犯,那杜宇琪唇上齿痕昭然血迹犹新,不为刘杨氏反抗之时所伤又是为何?”
  方瑾竟并不着恼,仍旧不紧不慢地道:“话虽如此,但依本朝律法:三人以上,明证其事,始合定罪。杜家状告马倌刘如磬行凶伤主、殴残家丁,而刘如磬和刘杨氏状告杜宇琪行奸未遂以势相欺。本朝律:二人互告必要干证齐全方可定案。杜家仆役众口一词指认刘如磬,连他自己也是供承不讳,而刘杨氏之状却只有刘如磬一人为证,本朝律:同居亲者不得为证,因此,刘如磬之言并不得作准。”
  陆缙英听他援引律法丝丝入扣,显见驾轻就熟应用自如,心下却也未免有些佩服,因而竟不觉也放缓了声音接道:“尚书大人既熟通刑律,岂不知本朝亦有律:若全无证人,自须审察虚实,以状断之。”
  方瑾闻言大笑道:“回得好!所以我才说你不勘现场、不取人证物证,随意枉断。”
  陆缙英微微意外道:“下官恭听教诲。”
  方瑾见他神色已有诚服之态,几不可察地一勾唇角,转而望向案卷道:“依本官之见,此案最大的疑点倒也并不在于现场,而在于那刘如磬因何及时去而复返,恰好令杜宇琪行奸未遂,这一点若不能得解,刘氏夫妇始终难逃设局讹财之嫌。”
  陆缙英闻得“设局讹财之嫌”不觉脱口道:“不会的,他们夫妇二人决不会行此奸鄙之事!”
  “哦?”方瑾挑眉转眸道:“陆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陆缙英骤觉言辞莽撞:刘珩和杨柳风居于此地的消息原本甚为隐秘,而刘羽与刘珩之间的关系又是微妙难言,若被方瑾得知刘、杨二人的行踪,难保不会传到京畿上抵圣听,事态会当如何发展实在是难以预料,因此,他不觉心头一紧,缄口垂眸。
  方瑾见他垂首无声也并不逼问,只是起身负手缓缓迫近,目光灼灼地道:“陆大人刚还自诩‘恪守公正未敢懈怠’,如今却何出这偏袒臆断之辞?”
  陆缙英狠狠抿唇垂首看着面前的紫袍官履,半晌,终于低声道:“尚书大人所责甚是,下官下官知错。”
  方瑾却仍不放过他,俯身审视道:“陆大人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虽则万分不愿,但陆缙英依然忍气吞声地道:“下官,下官不勘现场、不取人证物证,凭心枉断,有失公正。”
  “此言差矣。”方瑾忽然森森一笑,凑近他耳畔小声道:“陆大人错在不会为官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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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移司别勘:是在原审机关内将案件移交另一司法部门重审,又称“别推”。
  '3'差官别推:是对移司别推后仍翻异者,由上级机关差派司法官员前往原审机关主持重审,或指定另一司法机构重审。
  第59章 第二十章 语淡情薄贵客嗔(上)
  陆缙英讶然抬首相望,方瑾却已直起身子垂眸笑道:“陆大人你恐怕现在还在心里标榜自己‘无愧于民心’吧?依本官之见:说轻了,你是沽名钓誉自欺欺人的伪君子,说重了,你就是愚弄民心诓诈君主的国贼!”最后一句,他已是声色俱厉地拂袖转身。
  陆缙英惊怔羞恼,眸中满是屈辱地望着他的背影正欲开口,方瑾却霍然回身冷笑寒声道:“怎么?你觉得委屈?要不要本官告诉你理由?”不等陆缙英回话,他便接下去道:“陆大人与本官同处江南,又同拜在周老夫子门下求学,虽然朱门寒室两相隔,倒也算得半个同窗。当年,陆大人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何其荣耀何等风光?如今呢?谪贬在这小小阳夏,枉费了这满心抱负一身才学。”
  陆缙英眸色一黯偏过首去,却依旧是倔强昂然。
  方瑾俯视着袍前端跪的人讥讽地一笑道:“或者你以为自己这是清廉自守不惧浊流?那本官倒要请教陆大人:为官者,是权势越大越能左右民生,还是权势越小越能左右民生?”
  陆缙英只是撇首冷笑不答。
  方瑾也不生气,依旧好整以暇地道:“如今本官执掌刑部,查察一国之狱讼,随手伸雪几桩冤案乃是易如反掌,哪一桩不比这桌上的加起来更大些?况且,常伴君侧,时时得以面圣直谏,所谋之策惠及一国之民。而陆大人你偏居一县,每日裁处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之事,便有兴国良策也无人知晓,左右不过润泽这一方百姓,仕途之上还要时刻忧心这一身官戴会不会如蝼蚁般被人随意泯灭无形。论功也罢,论泽也罢,陆大人以为于国于民谁更重要?”
  陆缙英仍旧侧首无声,却已不觉渐渐低垂下头。
  “你,自以为这样自命清高就是全操守节?就是清廉无瑕?你错了!”方瑾怒声道:“不能自保何以惠人?当初,你若能留任扬州刺史,施政于民泽被一州百姓,何等功绩?但是你不!通判济州,你若能周全自身,肃清一州刑狱也不失为恩德一方,但是你也不!为什么?就因为你爱惜羽毛洁身自好!”
  方瑾说着骤然抬袖指向陆缙英,语声已是渐疾渐厉道:“你心里没有君、没有国、更没有黎民百姓,你有的只是你自己的清名雅誉、你自己的口碑民声!以廉洁自律之名掩盖狭隘自私之实,你这样的人,仰愧于天俯怍于人,上负君恩下忤民意,外不能为国分忧,内不能周全妻小,你还敢说自己不是伪君子?不是国贼?”
  陆缙英惊怔抬首已是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湿透了官服,却双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眸色轩然起伏纠错复杂,说不清是惭愧、惊愕、醒觉抑或其他。
  方瑾看着他挣扎变幻的神色,悄然一勾唇角,收手缓声道:“陆大人若果然以民为先,又何必在意个人声名褒贬?若果然只心系百姓苦乐,又何惧忍辱负重之痛?先贤有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1'。”
  他忽然俯身沉声道:“陆大人,你我虽不堪自比先贤,然读书明理入仕为官,自当不改初衷心比金坚,舍生而取义'2'又何足惜?泰山鸿毛'3'还请陆大人善自斟酌。”
  言罢,方瑾拍了拍陆缙英的肩头,转身踱去案边坐下,信手拿过茶盏,茶已凉透,他却是毫不介意地浅啜慢饮,再不看跌坐在地的陆缙英一眼。
  良久,陆缙英才缓缓抬首,虽已深秋,额际的汗水竟层层沁出,眸色却是明澈通透,身上的烧亦似退却了不少,他正冠肃衣跪直身躯道:“多谢方大人指点迷津,下官愧读圣贤之书,竟耽于虚名悖逆根本,险些误于歧途,今日蒙听训诫方才幡然自悔,大人恩泽天高地厚,下官愧无可报,惟请受叩拜之礼聊表寸心。”说着,已是恭恭敬敬地顿首在地。
  方瑾满意地无声一笑,放下手中茶盏趋步上前,亲自扶陆缙英起身道:“陆大人言重了,你我既为同门又是同乡,还同受宁王提携帮衬,相互照应提醒原是常理。如今,新主登基诸多避讳,咱们这些曾受惠于宁王的士子更是处处掣肘,本官也知道陆大人你这些时日仕途坎坷诸多屈枉,只是,还请以百姓为重,收怨敛怼少安毋躁,方才是长久之计。”
  陆缙英苦笑躬身道:“方大人教诲得是,下官惭愧。”
  “朝闻道,夕死可矣'4'。”方瑾淡淡一笑道:“陆大人何必耿耿?从今往后你我相辅相协为天下百姓共谋福祉犹未晚也。”
  陆缙英低眉诺诺再无桀骜之态。
  方瑾笑着走回案边坐下,仍拿起那本案卷转首道:“这样吧,本官明日就亲自提审刘氏夫妇,把这个疑点查问清楚,也好具结上奏,也免得陆大人你授人以柄。”
  “这”陆缙英蓦然一惊不觉脱口出声,见方瑾双眸烁烁相望方知失态,忙垂首噤声。
  方瑾却是丝毫没有放过他神色的异样,熠熠注视着他道:“本官初到此地,诸多陌生,倘有决断差池之处,还请陆大人不吝提点。”
  陆缙英忙躬身揖道:“方大人言重了,只是那刘杨氏如今已身怀六甲,只恐只恐多有不便”
  方瑾眸底锋芒一现,口中却是仍旧笑道:“陆大人果然是爱民若子思虑周全,有孕之人自当多加照拂,既然如此,明日就遣个轿子去接一接,这公堂之上的跪叩之礼能免也就免了吧。”顿了顿,他和声问道:“未知陆大人意下如何?”
  陆缙英一滞,虽然明知万般不妥,却又难明言,只得讷讷地道:“下官下官并无异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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