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急得自己跑到车后边赶边推,可是砖石沉重,每每只差那么一点,车轮依旧是回到了坑里。
刘珩见那老汉额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不觉也是心生怜恤,驱前几步道:“老丈只管在前赶车,我在后面推上一把也就过了。”
那老汉抬眼见是一个壮实俊朗的小伙,遂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便径自去前面大声驱赶骡儿,刘珩见车轮滚动,运力于双臂伸手一托一推,那骡车就轻松越过坑前的小石向前驶去。
笑看着骡车转弯上了官道,刘珩拍了拍手上的砖灰,杨柳风也已跟上前来抬帕为他拂拭袖上的浮尘,二人相视一笑,挽臂前行。
转上官道,却见那骡车竟然就停在路口并未走开,那赶车的老汉已是笑呵呵地上前来道:“刚才多谢小哥援手。”
刘珩笑着欠身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老汉姓王,此番运送土石去这南边的绿杨村,看两位也是向南而行,所以来问问要不要搭个车?”王老汉神色甚是诚恳。
刘珩踌躇未语,杨柳风上前半步欠身道:“敢问老丈,绿杨村离此路途几何?”
“骡车走得慢,太阳下山之前应该能到了。”
杨柳风欠身不语,只侧首看向刘珩。
往北是京城,是他们想要远离的地方,至于究竟要去哪里却果然是任性凭心,不曾细想,但眼下沿着官道往南肯定是没错的,想到步行辛苦,刘珩于是微微欠身揖了揖道:“如此,就烦劳老丈了。”
一左一右坐在车缘上,王老汉高叱一声长鞭轻扬,骡车辘辘前行。
他看起来是个爽朗健谈的人,一边赶着车一边笑呵呵地问道:“你们小两口这是要去哪里啊?”
被称为“小两口”刘珩不觉心头一甜,抬眸越过老汉的脊背向对面的人儿望去,正迎上春水闪闪,四目交织,杨柳风微赧地别过首去。
刘珩随口笑应着道:“刚成亲不久,出来游山玩水,倒没有一定想去的地方。”
“哦,好啊。”王老汉笑着说:“趁年轻是该多出来见识见识,等到了我这把老骨头,想走也走不动喽。”
杨柳风笑着接口道:“哪里的话,王老爹还硬朗着呢。”
王老汉心里想是高兴,就毫不掩饰地大笑出声。
三人一路絮絮而谈倒也不觉得乏味,问及二人的身世,也有含糊其词的,也有半真半假信口瞎编的,一对人儿倒也配合得默契。
从王老汉嘴里也道出不少民间的风物人情,每每也令刘珩暗自感叹。
王老汉经常运送土石到绿杨村,因此道路极是熟稔,日头偏西的时候,一车三人已经来到了绿杨村。
绿杨村名为村,其实已与一县无异:周围一圈的城墙虽称不上巍峨,却也颇有些城关的气势。
骡车驶进城门,找了处宽敞的地方停下,二人跳下车来,连声称谢,王老汉则笑着将几家客栈的所在指与刘珩,他一一用心记下,自随身的荷包摸出一块碎银递上前去道:“些许车资,老丈请勿嫌弃。”
杨柳风见状微微一怔,王老汉目触碎银却立时变了脸色,眉毛一立怒声道:“我见你这个后生也算是知书达理,却原来竟也如此市侩,我不过顺道搭载你们,何曾问过银两?既这么说,那你帮我推车又该付给你多少钱?”冷哼一声竟然扬鞭驱车头也不回地忿忿而去。
刘珩被他抢白一通,愣怔了半晌,方才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将碎银放回荷包,无措地转眸看向杨柳风,却见她满面歉意地道:“风儿疏忽,未及提醒珩,民间百姓顺路捎带乃是常事,若东主不提价码便是不收银钱,若要收取车资则须上车之前谈妥,这位老人家性情耿直言辞未免无状,珩不要放在心上。”
刘珩怅然一笑道:“皇族宗亲之间为了一言一辞尚且要求非名即利的回报,想不到平民布衣自己尚且艰难,却能襄助他人而无求所偿。”
“若非世间有这么多良善之人,风儿七岁丧母,又如何能够活到今日?”杨柳风垂首轻喟。
刘珩失落地望着她道:“他骂得没错,我在这皇室之中、官场之上确实是沾染了太多的市侩俗气。”
莲步轻移,温淡的身影已然依在他身侧,杨柳风柔声道:“饿不饿?是先吃饭还是先找客栈?”
知她有意岔开话题,刘珩无奈地一笑。
这一晚没费多少周折,虽然挑了一家简素的小客栈,但却比小泽村的那家要整洁了不少,至于到香水行洗沐之事,刘珩也适应了许多。
次日一早,添置了些干粮之后,二人仍旧是沿着官道南行。
如是走了三四日,也有顺路搭车的时候,也有两个人安步缓行的时候,优游山水好不自在。
堪堪已是四月底,这一日,刘珩与杨柳风正在官道上相携而行,忽听前方阵阵鞭笞夹杂着马儿的哀嘶。
刘珩原是爱马之人,听那马鸣甚是凄惨,不由加快了脚步。
到得前面的岔口,只见一辆满载大箱的马车滞留在岔路中央,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坐在车缘挥鞭如雨大声驱叱着两匹驾马,两匹马儿已是声声哀鸣口吐白沫腿脚打颤,站立尚且艰难,哪里还拖得动如此重的一车货物?
一个穿着深蓝丝缎袍的男子立马一旁正皱紧双眉,神色间已颇有不耐,身后跟着的两个骑马的家丁也是满脸焦急。
那赶车的家丁久叱未果心下想必烦乱,嘴里骂道:“平日里好草好料的不见得少吃,到关键的时候就爱撒泼偷懒。”说着不觉又加狠了抽打。
刘珩见那两匹驾马明明都是良驹,此刻却已被折磨得鞭痕累累哀苦不堪,心下已是万分惋惜,又听见那家丁话,忍不住哂然冷笑出声道:“瞎了眼的奴才,自己无知也就罢了,还要把过错推在牲畜身上,真是可笑!”
岔路上的人本就不多,有几个,看见马车箱子上那个大大的“杜”字,都远远地绕开去了,因此,刘珩的语声虽然不响,众人却听得真切。
那赶车的家丁正没好气,听见他如此肆无忌惮地挖苦不由停下手来,转眼一看,不过是个一身布衣的平民小子,不禁跳起身来大怒道:“臭小子你骂谁呢?信不信爷爷将你扒皮抽筋,让你连这两头牲口都不如!”
刘珩眸色一戾,袖中的双手骤握成拳。
那家丁被这突如其来的犀利目光吓得一凛,立时弱了气焰。
感受到他的怒意,杨柳风忙趋近半步,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若无声地轻语道:“走吧。”
垂眸迎上宁和的春水,刘珩的怒火顿然一偃,略带歉意地向她一笑,再不理会那奴才的叫嚣,挽过柔荑转身欲走回官道。
却闻身后有人沉声道:“慢着!”
第11章 第四章 为卿俯首为卿摧(上)
刘珩本欲不理,但此人语气倨傲已是令他不快,加之又听闻竟让这两匹马拉着如此重的货物连赶了二十里路,终于耐不住霍然转身讥诮:“让一匹病马、一匹孕马拉如此重的货物赶路,不是无知是什么?”他冷笑地接着道:“二十里?也真够难为这两匹好马的,若非良驹,只怕连五里都走不出去。”
“哦?”蓝袍男子微微诧异地扬眉道:“你并未近前,如何就能看出一匹有病、一匹有孕?”
刘珩不屑地抬袖遥指车驾道:“那匹黑马,耷耳拱腰浑身发抖,鼻涕都挂到外面来了,不是染了伤寒又是什么?那匹棕马,两耳尖毛拧如笔毫,怀孕起码也有两三个月了,配了种的马不好生照料,竟然还拖出来拉车,难道不是无知可笑么?”
刘珩当年为谋不臣私训厢军、囤豢军马,于调养马匹的学问上颇下过一些功夫,此刻不过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已令听者讶然乍舌。
那驾车的家丁顾不得置气,丢鞭下车凑近那棕马的肚子不住打量,口中犹自不信地道:“这匹母马确实配过种,但是等了好久也不见动静,因此才牵出来拉车。”
刘珩冷哼一声道:“这么肥硕的马匹,只怕就是有孕五个月也难从身形上看出来。”
“依你之见,这母马受孕于何时?”蓝袍男子虽然依旧就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但语气已然缓和不少。
那三个家丁听问不约而同用质疑的眼神看向刘珩,显然是知道这匹马配种的时间,却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
欲待不理,奈何心头傲气作梗,刘珩踌躇片刻,终于提步上前,来到那棕色母马之畔,先安抚地轻拍几下马颈,而后探掌到马腹下摸了摸,须臾,他收手哂笑道:“这马的身孕已近四个月,你们竟然在元月配马,那种时候草木未兴时气尚寒,马匹本身也正是弱而不旺,即使是良种相配,只怕那仔马也是先天不足的劣马,更何况这么一折腾,这马胎只怕也未必保得到临产。”
话音未落,几个家丁脸上已露出惊异之色,显见得句句言中。
“想不到你对马匹竟然所知甚多。”蓝袍男子颔首微笑,语声中已有了赞赏。
刘珩并不答话,只拍了拍手,向杨柳风身侧走去。
却不料那蓝袍男子一拽缰绳,跨下的马便横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道:“你看看我这匹马如何?”
刘珩却是不屑一顾地缓缓绕过他的马头继续向着杨柳风走去,只淡淡丢下一句:“好马,糟蹋了。”
那赶车的家丁闻言大喝道:“臭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承喜,不得无礼。”蓝袍男子皱眉低叱。
那个叫承喜的忙哈腰应了一声,恭身立在马车旁不敢再吭气。
蓝袍男子翻身下马走到刘珩身后道:“愿闻其详。”
刘珩原已懒怠答话,但见杨柳风盈盈眸光中亦带着不解,遂宠溺地一笑,替她拂了拂鬓边的散发道:“这几匹马虽然看起来膘肥体硕,但其实四肢松散无力,显见是平时常囿于圈内不得跑动所致,这样的马寻常做做样子还罢,既跑不快,又跑不远。”他惋惜地一笑道:“只可惜了这么好的良种,活活给养废了。”说着,牵起杨柳风的手提步欲离开。
“我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