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通过炼化可以宿附到人身上为祸作乱的毒虫。”
螓首微垂缄默无声,然而她心头的震讶却出乎姬伐月的意料。
虽如此,但素婉的容颜却不着一丝异色,杨柳风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姬伐月低叹道:“这个蛊我修炼多年,却始终不得驾驭自如,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没想到昨夜竟然不慎被它宿附人身,我一路跟来就是想将它从你身上驱走,可是都没有成功。”
“如果驱之不去便会如何?”
姬伐月微微一怔:她的心头竟然有着淡淡的喜悦。
“我也不知道,这蛊虫是非常难得的稀罕物,我也仅有这一只,所以才摸索至今,仍未参透,”他迟疑着道:“也许并不会致人于死地,或者只是迷人心性乱人神志也未可知。”——她是想求死么?死对于她是一种解脱吗?那就偏偏不让她如愿。
“既然无法驱除,又何必徒劳虚耗?生死祸福人各有数,奴家这条性命本是公子所赐,纵然亡于蛊虫又岂敢稍有怨怼?”
姬伐月转首看向杨柳风,认真地道:“修蛊之人有修蛊之人必须遵循的规则,纵然不为朝廷世俗所解,但我们却不能放松对自己的约束,你是因我之过才会被蛊宿身,我自然是责无旁贷,这与之前的出手相救毫无干系,恩是恩,过是过,岂有相抵之说?我最不喜欢自欺欺人,所以一定要替你驱除蛊虫,哪怕你自觉了无生趣,待驱蛊成功之后即刻求死,我也不会阻拦,只是,蛊虫一日不除,我就会竭尽全力地保你一日,因为我不希望自己一辈子于心不安。”
仍然是沉默到看不出情绪的温温素容,但姬伐月却感应到她心头的震颤——这么容易感动?——他心底已是轻笑,容色却依旧认真。
“可公子岂非也是一筹莫展?”
“现在虽然暂时没有办法,但如果能回家翻看典籍,一定会找到有效的手段。”终于切入了正题,姬伐月小心地探究着心头感应到的每一丝情绪。
杨柳风沉吟不语。
“我知道你急着找他,只是怕它会忽然发难,所以才一路跟来。”姬伐月停了停,又接着道:“没有看管好蛊虫是我的错,令你们夫妻离散也是我的错,”他黯然一叹道:“一切因我而起,所以,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找到他再带你们回家解咒。”
杨柳风略显踌躇地道:“可是即便公子在侧,又有何法可以牵制蛊虫呢?”
姬伐月心思电闪,忽然想起怀里陈大夫的那张益气补血的药方,遂笑道:“不妨事,我配些药物你喝了,让那蛊虫权且蛰伏安睡就是。”
杨柳风笑了笑道:“既如此,何必羁累公子奔波受苦,只需将药方下赐于奴家即可,待我夫妻重聚,再去府上拜会岂非两妙?”
姬伐月一怔,随即笑道:“这药对付寻常蛊虫虽然有效,只是,此虫非同一般,若竟不能令其蛰伏,或无意中激怒于它,无论如何我也是炼蛊之人,总能想出权宜补救之法。”
见她沉吟不语,心头满是踌躇,姬伐月忽地哂然一笑道:“我虽不爱拘世俗之礼,但也从不强人所难,若果有非分之心,也不必等到今日才来耗费纠缠。”
杨柳风忙抬首道:“公子多心了,奴家深受眷顾屡蒙恩泽,岂会作此唐突之想,只是那夜雪庙之中,公子想必也略窥端倪,玉司上下已视奴家为肉中钉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我夫妻二人走到今日这一步,乃是命数所致,奴家实在不愿再将公子牵扯其中。”说着,起身款款一礼,道:“救命之恩奴家愧无可谢,只愿天佑良善,公子能够步步平安早归故里。”
自心而口,句句是肺腑赤诚,姬伐月心头震颤:原来她处处冷落疏离竟是为了不要让他卷入这是非恩怨,那么多的凄苦哀伤她都要独自承担?那么多的危难艰险她都要独自面对?
有一种烫烫的软软的东西灼痛心灵,他缓缓一笑,道:“我从来不信什么天佑命定,只知道我要保的人谁都别想动得了,我要做的事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杨柳风静静地注视着他,许久无声。
那错综纠结的不知道是惊讶、震撼、感动,还是心痛、悲伤的复杂情绪令姬伐月半晌难辨。
第134章 第四十五章 温然一笑误长生(上)
“敢问小哥,可曾看见一个穿红衣长得有些像西域人的男子,带着一个女人路经此地么?”刘珩欠身揖道——这个清和镇是距离石人垛最近的大镇,应该也是最有希望打探到他们下落的,所以刘珩分毫不肯放松,无论大小旅店一家家细细地问下来。
泰和客栈,虽然规模不大,但却精致舒适格调不俗,清爽机灵的伙计听刘珩如此相问居然没有露出一脸迷茫,反倒点首道:“有啊,这不是刚走了两天。”
惊喜之下刘珩只觉得一阵窒息,勉强稳住声音问道:“他们是何时住下的?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伙计想了想道:“腊月底来的了,那女人好像是被山匪劫了,满身是伤,养了很久才见好,名字倒是没听见。”
刘珩听着对景,不觉已是狂喜,一把抓住那伙计急切问道:“快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那伙计如何禁得起他的千钧之力,直疼得龇牙咧嘴拼命挣扎,刘珩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忙放开手歉然道:“在下一时心切,还请小哥恕罪。”
那伙计只管抚着被抓疼的手臂警觉地上下打量他,却不回话。
刘珩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银锞双手递上道:“那女子乃是在下的发妻,因为遭遇山匪,混乱之中夫妻失散,还请小哥赐告下落,在下感激不尽。”
那伙计闻言神色古怪地看向他,但终究是禁不起诱惑,觑着他手里的银锞道:“他们没说去哪里,但我看着是朝东门去了。”
刘珩喜不自胜,忙将银锞塞入他手中,又深揖以谢,便匆匆向东而去。
出了东门,堪堪走了四里多路,便见一条大道贯穿南北,刘珩骤然止步,满心喜悦蓦地消散无踪:之前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查找杨柳风的消息,此刻,置身岔路,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知道她走到这里又如何?如今南北殊途,她究竟选择了哪个方向根本不得而知。况且,伙计说的是“他们”,可见那红衣男子也同行在侧,风儿究竟是何处境自己毫无把握,或者,她根本就受制于人身不由己,自己又凭什么去猜测他们的去向?
何况,便是这一次侥幸猜中,前路漫漫,还有多少这样的岔口?他又如何能够一一猜对?
刘珩怅然长叹,心头的希冀倏忽黯灭——再往深处想,那男子固然是常穿红衣,但衣衫终究是随时可换的,就算他再怎么出众惹眼,茫茫人世,终究是沧海一粟,这样盲目地找下去,恐怕真的要找上一辈子
正暗自神伤,忽听蹄声遥响,刘珩抬眸看去,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片刻,已经掠过他的眼前绝尘而去,原来只是一个朝廷的急脚递。
朝廷?
尘灰弥漫中,刘珩双眸骤然一亮:在这片国土之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大海捞针找出风儿的下落,那就一定只有他!
可是最终还是要向他低头么?
如果他知道自己竟然没能保护好风儿会有怎样的反应?
奚落?指责?还是收回原本的承诺?
刘珩痛苦阖眸,半晌,忽然睁开双眼坚定地向北而行:无论将会面对什么,他都一定要找到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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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夏县,悦福客栈并不是当地最豪华的,却也清幽雅致别有风格。
“再不喝,药该凉了。”姬伐月低声轻叹着端过桌上的药碗递到杨柳风面前—— 一路上都没有大的镇甸,总算是到了阳夏县城才将方子上的药配齐了。
杨柳风沉默地看向他手中的药碗,很久,才低低道谢接过。
姬伐月感应到的那种说不清是空、是冷、还是痛的情绪在心里沉淀出“万念俱灰”这四个字——小小的院落中虽然整洁依旧,但屋里却已积了一层尘灰,显见得并没有人回去过。
“他也许只是没想到再回那里,你又何必自忧自扰?”虽然一直希望她死心放弃,但此刻,姬伐月却口不由心地轻轻劝慰着。
杨柳风并没有回应,只是仰头喝下碗中的汤药。
仿佛有一种异样的情绪闪电般掠过她的心头,姬伐月想要细辨,却已经杳不可察。
“天色不早了,连累公子奔波数日,奴家深感不安,未若早些休息,待明日再作计较。”曼声轻语中,杨柳风已然放下药碗站起身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已经习惯了如此恭谨的疏离,姬伐月竟然没有再生气,只是点头道:“好,你也早点歇着,等解了那蛊我再陪你去找他。”
杨柳风无声欠身。
她那一闪而逝的奇异情绪令姬伐月心头莫名地浮起许多不安,但却又不能直言相问,只得隐忍着疑惑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难道这药中的秘密竟然会被她窥破?
这样的猜测令姬伐月整晚都坐立不安,想要再去试探,又怕欲盖弥彰,和衣倚榻,辗转难眠。
夜色深浓,客舍凄寂,黯淡的月光将窗格的阴影模糊地投落在地。
杨柳风便就着这微弱的光提起收拾齐整的简单行囊,云鬓一丝不乱,步态轻缓从容。
房门无声开启,一个阴沉的身影遮住了霾霾月色。
“这么晚要去哪里?”森森的语声伴着夜寒迎面袭来,琥珀色的幽瞳中炽灼着慑人的怒意——她竟然想不辞而别。
“这么晚公子还没有安寝?”羽睫微垂,杨柳风的语声温然依旧。
“怎么,你失望了?”姬伐月冷笑勾唇。
“哪里,奴家正恐夤夜离去有失礼数,公子既然在此,刚好可以当面辞行。”
“想走?可以,只不过,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施恩不图报的君子,我付出的,一定要别人加倍报偿。”沉沉语声中,姬伐月缓缓迫向纤弱的人儿——她既然敢走,想必已经确认那蛊并不能对她造成威胁,以自己的武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