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人,往那儿一站,光是眼神就够让人犯晕的。
好在林沫大概也知道他们无聊,敬了一圈酒就往廊下歇着去了。
水溶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场合,转了一圈,该问的问该笑的笑,他本来就是打小在老狐狸窝里头爬出来的小狐狸,做这些事情相当得心应手。只是转了一圈,却发现没找到主人家,这就有些奇怪了。林沫虽然不喜欢应酬,但绝对不是不会应酬的人,今天这样的场合,无论如何,他都该是最抢眼的一个才是。
好在这靖远侯府他也熟,一边跟人客套着,一边寻思着人会躲到哪儿去。
还真让他找到了。
林沫一身明靑色起花锦缎阔袖长衣,行动间更是轻盈飘逸,此刻坐在玉石桥栏上,一边往地下的池子里洒东西一边侧头同身旁人说话,本该是小女子气十足的姿势,却被他坐的大刀阔斧惬意非常,他身边站着的倒也长身玉立,看背影只看到一束高高的辫子,干净利落。走近了才发现竟是容嘉。
他们表兄弟二人素来亲密,此刻离了众人说话,倒也不算异事,只是水溶素来见不得林沫同人亲近,便也要凑过去,容嘉正说到愤处,手情不自禁地挥了起来:“舅舅到底——”
林沫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北静王。”
容嘉忍不住抖了一抖,见到水溶果真来了,缩了缩脑袋,也跟着行礼。他当然没表哥这种见了王爷照旧坐着的脾气,恭恭敬敬礼数周到。水溶笑眯眯地同他开玩笑:“哪里敢受驸马爷的礼。”
容嘉脸一红,仍是把礼行完,又扭头去看林沫,林沫仍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表情,还歪着头看了眼水溶:“北静王不是外人,你说呗。”
容嘉也就是愤懑舅舅的事儿自己最后一个知道,一个两个地都拿自己当小孩儿看,也恼火林沫啥事都不告诉他,更担心席贺没了,舅舅一个人在漠河要不要紧。几种心思下来,交杂在心里头,觉着表哥现在不问这事的样子简直过分漠然,忍不住抱怨了两句——不过他到底是怕他表哥的,说是抱怨,倒是嘟哝得更多,如今水溶又来了,哪里还敢继续说下去?
不过倒是想到了别的话:“表哥最近总不理我。”他本来想说有了水溶就不理他,想想,到底没敢说明白了。
“嘿。”林沫笑了起来。
他这种笑法容嘉再熟悉不顾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悔。好在林沫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甚至还说了句叫他十分高兴的话:“姨母不是看好日子了?你到时候来就是了。”
他应了一声,扭头给水溶又行了礼,撒腿跑了。
林沫站了起来。水溶有些不大高兴。他同容嘉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得相当自在,而容嘉一走,就又挺直了腰板,没刚刚那种懈怠感觉了。好在林沫目送表弟走,就把手里头剥好的桔子塞到了他手里,还问了一声:“你后头服侍的人呢?”
原来扔水里的是橘子皮。水溶有些可惜。他一直觉得林沫的手指头相当漂亮,骨节分明,手指纤长,剥起果皮来简直赏心悦目,可惜自己没看到,好在他还是记得事儿的:“你才是,这是你自己家里头,一个人都不跟着?”
“和仲澐说事呢。”不想叫人打扰到。
“说什么?”水溶尝试着问了一声。
“舅舅的事儿。”林沫低声道,“我觉得,席老将军的行为,并不算是很蠢。”他声音很小,“对于不喜欢自己的新君,当然要防着他。我现在想想——”他谨慎地转了转头,“如果三殿下现下即位了,我也要担心担心自己的脑袋呢。”
防患于未然,是每个人都要做的事,他或许没有席菘曦这种破釜沉舟的癫狂,但是到底是要做准备的。怎么准备?兴许是从此小心翼翼地,不叫当皇帝的拿住把柄——可是皇帝要你死,你避得过?实在不行,岳飞是怎么死的?他当然没胆量去拿自己比人大英雄,但到底心里是个结。当年初遇水浮,倒也是知遇之恩一见如故,可是后来,渐渐就多了猜忌。加上中间燕王又坏了事,虽说如今见面,水浮还是和和气气的,可中间那道鸿沟,不用人说,林沫自己就知道有多深。
赵王这样的,到底是他亲兄弟,满朝文武都看着,就算是为了百年以后史书上的那一笔,水浮都得客气些。加上水游虽然也同他小打小闹过,都在明面上,又没牵扯到什么利益,他自己又让了那么几大步,水浮还真会放过他,不过林沫——
水溶也沉下脸来。
之前也有人问过他新欢旧爱帮哪个,他怎么回答来着?谁看得见摸得着就帮哪个。当时嘴一张,话就说了出去,只是现在脑子清醒了,就明白这事儿还真不简单。先不说皇权至上,他横行了这么些年,还真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
“你你想怎么样?”他犹豫着问。
林沫笑弯了眼睛:“我就说说,你急什么?皇上身子好着呢——周翰林往这边来了。”
水溶只得略过不提,返身与周翰林见礼。
周翰林年纪大,辈分高,但真按周荟的辈分算,几乎与水溶平辈,他是容嘉那一年的座师,又是齐王的丈人,才名远杨,为人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傲气。林沫这人,孔圣人之后的女婿,状元出身,行为偏激却有魏晋之风,他素来喜欢,对水溶就有些又恨又爱了——这位周家的女婿权势滔天,却一点也没有出手帮他们的另一位女婿的意思。
“见过北静王,靖远侯,侯爷原来在这儿享清闲。”他笑呵呵地道。
“我不爱听戏。”林沫挠了挠头,“哦,尚未恭喜周大人。”齐王妃有了身子,周翰林要当皇子外公,当然值得恭喜。不过这事儿本该是家里女眷去做,但静娴身子不便,林沫索性一手挑了。
“同喜同喜啊。”周翰林果然乐呵呵的。
水溶觉得有些没意思,不过脸上仍是笑着:“齐王今日也来了吧?我陪他喝两盅去。”
林沫的身份特殊,又太得皇上青眼,过分荣宠之下,难免皇子们会对他又妒又疑。
到底该如何?
第182章
黛玉晚些时候看到哥哥的时候;他正坐在嫂嫂床头读一本手写书册;静娴闭着眼睛,将睡未睡,偶尔出声说上一两句,他便取一支纤细狼毫在那册子上涂改一番,见到黛玉进来;他先是按住了静娴不叫她起来;又笑着问;“妹妹今日很是劳累了一番,怎么不先去歇着,”
黛玉愣了一会儿,又道;“我总觉着今天像是做梦一样。”
“并非是梦。”林沫侧头笑道,“若是老爷太太还在,妹妹也是这般天娇地宠,我虽代替不了老爷太太,好歹也要尽做哥哥的责任,我知道你喜静,只是现下情势不同——”
黛玉抿了抿唇,她知道,哥哥是怕她出门了叫人欺负,于是抢先把声势替她造好了。以后人想动她,看她今日富贵也得多想一想。林家女儿正当着宠,娘家背景在那儿搁着,日后在京城立足,也有所依仗。她不是不知事的人,虽说喜静,这样的场合确实叫她觉着累,但哥哥的苦心倒也不是不懂。
“哥哥在给嫂子念什么?”
“柳兄的《山河谱》,他壮志未成,我替他可惜,正巧《女传》你嫂子懂一些,我便试着狗尾貂续,自己在家写着玩罢了。”
“我也要听。”黛玉撒娇。
林沫捂了捂额头:“越发觉着丢脸了。”
“大爷天纵英才,只是术业有专攻,《女传》一章,并不如《兵说》,严谨有余而趣味全无,”静娴道,“不若叫妹妹给你改改呢。她的规矩礼数学得很不错,女孩儿要学的,喜欢的,她也比你知道的多。”静娴道。
林沫道:“妹妹忙呢。”
“她喜欢这个。”
林沫闻言看了一眼黛玉,果然见黛玉脸上一红,眼里却很有些闪跃,不觉叹了口气。现在的世道似乎不欢迎女孩儿的墨宝流传于世,他也总听说哪家的女儿文采斐然,不过,为了女孩儿的清誉,到底是怎么个文采法,也不会有人拿着女儿家的诗作到处去显摆。林家的园子有不少黛玉的题诗填词,故而他家的园子,基本就只有女眷进得了。但是他妹妹似乎喜欢干这事儿。
“好啊。”林沫笑道,“你在家里改着,别说出去。哥哥写得实在是不好,叫人家看见了,得说我侮辱柳兄。”
黛玉应了一声:“除了哥哥嫂嫂,我谁也不给看。”她心里傲气,只觉得别人看来也不会懂,这倒顺了林沫的心思。
等妹妹欢天喜地地走了,静娴倒是说话了:“容家要下聘了?”
“恩,日子看好了,下个月初九。”林沫道,“只是下聘,婚期两家商量着,至少等你身子调养好了,大夏天过去再说。”他倒是亲昵地摸了把妻子的头顶,“修航还能赶上姑姑的婚事呢。”
静娴念了几遍“林修航”,倒也罢了,只是侧头道:“大爷有心事?”
“无碍。”
“有心事便去与北静王说啊。”做妻子的款款道,“我一介女流,有些事情不当知道,自然也无法为大爷排忧解难。何况你做的事儿,如果真听一个女人的,早晚要被人说的。你找北静王,不就是图有人与你同进退?还是一直憋在心里,找他作甚?大爷千万别跟奴家说什么看着他就不觉着累之类的混账话,我牙酸。”
林沫一皱眉:“谁给你说过看着就不觉着累这样的话?”
静娴闭上眼睛:“我哥哥。”
林沫听着,倒是有些心疼,妻子也是有哥哥疼的,只是嫁了自己,便没回过娘家,他摸了摸静娴的头顶,蹭了一蹭,也说不出话来。
“修朗也好,修航也好,大爷将来可千万别把我儿子养成你这个样子。”
他笑了笑,低声应道:“好。”
只是躺回自己床上的时候还是笑了笑。他其实并不怕水浮即位。便是三殿下真的是个小肚鸡肠的,到了那时候,他这个状元出身的孔家女婿,要真被人不声不响地搬下去,那也是要叫人寒心的。只是如今他得罪了太多的人,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