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倩顿了顿:“我当时也没敢追问这表妹是谁?只是昨天刘村长不是说了吗?刘翠姑的姑姑就是小来她奶奶。那小来妈和刘翠姑不就是表姐妹吗?而离开了五岭屯的就只有刘翠姑和刘德壮两个,那是不是就说明小来就是刘翠姑的孩子呢?”
我听着古倩的推论,点了点头:“那,那小来他爸会是谁呢?说老刘头死了后过了半年俩知青就走了,再然后就是老刘头俩孩子也走了。老刘头一家就和俩知青住山上,那会不会是……”
古倩接过我的话:“会不会是刘翠姑和俩知青中的某一个生的小来呢?”
我们便都沉默下来,互相看着。
身后就有人说话了:“没错,小来是翠姑和一个知青生的。”
一扭头,居然是小来妈冷不丁站在我们身后,目光忧伤地说。
我和古倩愣住了,不知道小来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又是听到了我们说的哪一段开始的。小来妈叹了口气,转身在堂屋里提了三条凳子,拿到了院里来,说:“大兄弟,大妹子,你们都坐呗。”
我俩尴尬地坐下。小来妈也坐下,抬头望了望月亮,说道:“翠姑和德壮兄弟走了有十七年了,我其实一直也在想,这人啊!走了就走了,这么多年也总要有个信回来啊!是死是活,总要有个话回来。可他们倒好,那么一走,就好像这天地里没有过她俩一样。孩子他亲爹可以千错万错,可孩子自己没错啊,翠姑就不知道怎么能狠得下这心,真的就这样撒手不管呢?”
小来妈叹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昨天你们一过来,我就觉得你们和孙科学他们应该不是一起的,我居然还有种感觉,觉得是翠姑和德壮让你们回来看看孩子的,要知道,咱屯里外面来的人少,也很少有外面的人待见来我们这土沟沟里转的。你们就和大姐说句实话,你们是不是认识我那大妹子和兄弟,你们有啥为难的,大姐我也不会问你们啥,就只要你们告诉我,我那大妹子和大兄弟现在过得还好不好?在外面是不是受着苦了,还是遭了罪。”
我很尴尬,只得回答道:“他们现在过得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小来妈边说边点着头,两行眼泪就掉了下来:“我那妹子命不好,性子又倔,从小就啥事都不和人说,在屯里也就和我这姐还能说上几句。你们知道我那大伯是怎么死的吗?”
古倩接话道:“怎么死的?”
“唉!”小来妈又叹了口气,“大伯是被翠姑那事活活气死的。”
“翠姑的啥事?”我问道。
小来妈顿了顿,说道:“那年是1976年吧,还没到过年。翠姑在山上老犯恶心,老是要吐。我大伯便要领她下来看大夫。翠姑死活不肯,后来架不住她爹,便下来了。就住我们家,我那时候也刚跟我家那死鬼成亲,成了亲,可还是三天两头在娘家呆着。听说翠姑和大伯下来了,便也回了家。那天大夫去邻村给人看病去了,我妈以前是帮人接生的,看着翠姑那样子,总觉得有啥不对。便找翠姑私底下说了很久,然后出来给我大伯说,翠姑是有了!
我大伯性子也急,当时就变了脸色,拿着鞋底就追着翠姑打。我那妹子也不吭声,就站一边滴眼泪,一边冲着她爹看着。我大伯抽了几下,便捂着胸口,往地上倒了。当时全家人都傻眼了,我爹和我哥他们赶紧掐人中,灌凉水。翠姑自己也慌了,跪在地上冲她爹哭,还说:“爹,你别吓我!翠姑我是个坏丫头,翠姑我不听话。”
一边说,小来妈自己那眼泪也一边往地上滴了下来:“一家人折腾了很久,可我大伯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没了气。我爹他们抬着他往镇上赶。到镇上时,医生说已经来晚了,还说死因就是因为我大伯心眼小,一口气给堵死的。”
“后来一家人给大伯安排了丧事,对外没人敢说翠姑怀了的这事。我二伯他们几个把翠姑和德壮兄弟狠狠骂了一顿,然后逼翠姑说是不是山上俩知青里哪一个犊子把她祸害的。我那妹子还是不吭声,都拿她没办法。过了几天,他俩兄妹就上山了。”
“我大伯死了不久,那俩知青就接了信,回了城。走的时候,德壮一个人帮他们拎行李送出去的。所以说我那大兄弟窝囊啊,都那样了,还没脸没皮的,跟着那俩知青屁股后面笑。翠姑一直没下山。我们都知道,是因为肚子应该显了。于是我和我妈跟着德壮兄弟上了趟山,才知道那几个月,她一直用布条把肚子给拴着,连那俩知青可能都不知道她怀了的事。我妈当时一看这架势,觉得也不是个事,就和翠姑说,要翠姑自个在山上把这娃生下来,然后摸个晚上送到我们家,正好我家那死鬼本来就不能生娃,对外面就说是邻村生了养不活送的。”
“又过了两个月,翠姑和德壮就真的瞅了个晚上下了山,抱来了小来。然后第二天两个人就说要去外面看看。当时一家人也没拦他们,想着就当让翠姑出去走走,散散心吧。唉!谁知道这一走,就是十七年了,小来多大,他们就走了多少年。”
说完这些,小来妈已经泣不成声。
我和古倩也沉默了起来。那若干年前的岁月里,那若干年的大山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呢?而这段故事里的人们,又是不是在我们的世界里鲜活着的莎姐和刘司令呢?而那两个不负责任的知青,又是不是就是建雄和刘科呢?
第49节
第二天一大早,刘村长又过来了,依然别着那只袜子,整齐的二八分的小分头,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刚刚还打了点水,梳得很是仔细。八戒迎了上去,说:“老哥!你这分头是不是数清楚划过去的啊?”
刘村长笑着说:“你们不是说要看那几个知青的相片吗?我媳妇还真找出来了。”
说完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相片递了过来。小军忙接着,一下没管住嘴巴,说:“嘿!还真是建雄哥和刘科在里面呢!”
刘村长便问:“你们认识?”
八戒忙说道:“小军说的是另外一码子事,刚才我们在聊我们研究所的事。”
刘村长点点头。我从小军手里接过相片,古倩也忙探头过来看。只见背景应该是在一个照相馆里,前排坐着三个瘦瘦的半大孩子,后排两个真是建雄和刘科。尽管相片里的人,都还满脸稚气,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两个一人手里抓着一本语录的孩子,是刘科和建雄。
我和古倩对视了一下,无意中看到小来妈正望着我们,眼神中是很复杂的样子。
刘村长完成了送相片的任务,便整了整衣领,说:“小邵同志,你们自己还在这研究研究。早上镇上有同志过来,通知我过去开会,我要赶过去,明天才回。”
顿了顿,刘村长再次官方地伸出手,说:“反正有啥事,你们找我家那孩子带你们上山就是了!”
握完手,刘村长出门开会去了。出门那会,我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西装口袋里还别着支笔。
我们四个便在院子里小声嘀咕起来,围绕着手里的那张相片。那时小来赶着猪出了门,就小来妈在屋里。见我们嘀咕着,小来妈便走了出来,说:“你们几个进来坐会吧!大姐我有话对你们说。”
八戒和小军忙警觉地看着我,我冲他们说:“没啥!小来妈已经知道我们过来是为了建雄他们的事。”
四个人跟着小来妈进了屋,坐下。小来妈进里屋翻了一会,然后拿着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出来,说:“小邵同志,你们不说,我也不问你们,反正也猜得到,要不就是翠姑自己,要不就是小来他亲爹,要你们过来看看小来的。这东西你们拿着,回去拿给翠姑吧,就说小来现在啥都好,咱也把他当自己亲生的看待。如果她,或者小来他亲爹要把小来带走,我们就算舍不得,也只能由着你们带走,毕竟是翠姑她自己身上的肉,割不掉的。”
古倩忙插嘴道:“那倒没有,只要小来现在好就行!”
小来妈见我们不是要来带走小来的,便舒了一口气,说:“那就是翠姑和小来他亲爹要你们过来看看他的咯?”
我点点头,说:“等小来还大点了再说,我们过来,也只是顺便来帮人家看看孩子还好不好的。”
小来妈追问道:“是翠姑要你们来的?还是小来他亲爹要你们来的?”
我和古倩一起回答出了两个不同的答案。我说的是翠姑,古倩说的是他爹。
便都是一愣,八戒嘻嘻地笑,说道:畫“其实我们就是他们两口子要我们过来的。”
“啊!”小来妈露出不解的表情,“你们的意思是翠姑现在和小来他亲爹在一起。”
我只好点点头,说:“是的,他们现在过得很好!只是又生了个儿子,城里不准生两个,所以不敢把小来接过去。”
小来妈忙点头,说:“就是就是!咱这五岭屯生两个都要罚款,你们城里肯定弄得更加厉害,听说生了两个,还要被单位开除。翠姑他们肯定是怕被单位开除,所以不敢接小来。嗯!肯定是这样的。再说,小来在我这里,翠姑也自然是放心的。”
我们忙说:“是的是的!”
对淳朴的人撒谎,尽管会让自己觉得内疚,但能让这么位善良的女人,放下心里一块积压了十几年的石头,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在五岭屯我们还住了一晚,就回了沈阳。小来妈给我们的那塑料袋里,是一件那个年代的中山装,不过有修剪的痕迹,看那款式,应该是用来改成了包孩子的。我们四个看着,都一致认为,这应该就是当年翠姑包着孩子下山的衣服,而那上面缝的针线,应该就是那苦难的岁月里,那位倔强的母亲,心碎的痕迹。
曲折而又悲情的故事,并不是电视电影的杜撰。真实的世界里,到处都是让人心酸的片段。万千众生,在浮世里纠葛,又埋葬了多少让人一生难忘的苦涩呢?阳光下扬着脸笑着的脸庞,在不为人知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