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季氏产下女婴,季烨犹记当年与安家约定,登门拜访,为两家子女定下娃娃亲。每逢佳节串门,都会让一对小儿女见面。那时候季宛嫣长得粉润玉雪,十分可爱,因此更显身旁男孩脸色虚白,似乎无论穿多少衣服,都是那般单薄伶仃。
小女儿渐渐长大,变得贪玩好动,相反安家公子却是一年到头得病,不能大跑也不能大动,特别每到冬日寒疾一犯,连续几天不能下床,药汤补品不断,简直就像一个药罐子。
看着那张总是虚弱苍白的脸容,削瘦的身子骨还不抵竹竿,季烨嘴上不说,心里却开始介怀。
两家人一直保持交好,生意上也顺利兴隆。可季烨逐渐在意起功名门第,尽管他已是富贵一身的豪贾,但论身份,在王孙贵胄眼中始终是低等轻卑的。于是他想办法捐了官,也算名正言顺地提升了地位。况且他商贾出身,做事圆滑,人际关系处得极好。
而安绍元一心做着绸缎庄生意,外加爱子天生体弱,更要多出几分精力细心照看。旁人曾劝他续弦,这样也可分担一些家事,但被安绍元拒绝。
安逢然十二岁时,安绍元终于一病不起,不久离逝。为此安逢然也是悲伤过度,病了一月之久。但安家事业稳固,未受太大影响,当时南州的生意,安绍元也是交给两位弟弟管理。至于国都这边的店铺都暂由柏叔主理。柏叔跟在安绍元身边至少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一直忠心耿耿,这些年跟着安绍元做事,已经对行业规矩十分了解。况且小公子年纪尚浅,如今担当起家主,也不敢让他过分操劳忧心,若无大事交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把书帐交给他过目。
自从安绍元过逝,季安两家的关系开始日渐疏远。况且从很久之前,季烨就以借口不再让女儿与对方见面。随着日复一日,女儿的容貌出落得愈发标致可人,甚至有贵家子弟前来提亲,但一想到以前曾与安家定下婚约,季烨就觉懊悔不已,怎甘心将爱女嫁给那个一身苦味的病秧子?而且他心中另有打算,等女儿风华正茂时,便可参加宫中选秀,将来若蒙圣眷,他们季家岂不扶摇直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于是季烨下定决心,要与安家解除的这段亲事。派人前往安府时,一番话也是说得客客气气。面对季家的悔婚,柏叔气得肺都快炸裂,安逢然却是一脸平静,这些年来季家人是何意思,他早已看得明白,深知自己残躯病体,亦不愿将来连累对方,点头同意。
他与季宛嫣的婚事,便这么和和气气地解除,事后柏叔怕他伤心,直安慰说天下的好姑娘多了去,才不稀罕他们季家人。安逢然一笑而过。
虽说退婚成功,但季烨更有头痛之事,只因小女儿坚持要嫁给安逢然。儿时记忆,自小陪伴,她的满心满眼里,全是那似雪白衣,全是那温雅亲和的安哥哥。季宛嫣上有三个哥哥,在家中排行最小,也是季烨的唯一千金。平时宝贝得紧,难免性子刁钻任性。当得知与安逢然退婚,不能再与对方来往时,季宛嫣便是一顿大吵大闹,常常背着季烨前往安府。
其实安家的人也不乐意看见她,怎奈这位大小姐总是自己找上门,是以寻各种借口说公子不在,但季宛嫣岂非那么容易糊弄,脾气一上来,任是家仆拦也拦不住,况且她对安府熟悉,马上就能找到安逢然的主居。
没多久这事便被季烨知道,将她在家中足足禁足了三个月,同时也怕女儿这番死缠烂打被对方张扬出去,将来毁了名声。但还好,安家最后处理的比较妥当,季烨也不想两家闹得太僵,平时只好将小女儿盯得紧些。
之后柏叔托媒婆介绍了不少名门闺秀,但被安逢然一一拒绝。他心性纯善,天生就是一副万事忧愁的心肠,再加病弱之身,这么多年下来,身体始终不见好转。于是在大夫建议下,笙儿开始陪着他去各处游赏散心,人确实不常在北乐国都,就算季宛嫣再来,也是见不着人影了。
然而正因此,他日后来到南顾,才会与自己相遇相识。
前尘往事,听他慢慢诉说完。慕半依坐在窗边,看着那张面容正浸在融白光照中,此刻一切神情都有些看不清了。像是冰晶琉璃,又像是虚幻梦影。
意外地,胸口被揉入一种酸涩疼惜,伴随呼吸深深传递心底。
他的手搁在桌上,细长削瘦,带着易碎般脆弱,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化成光气。
慕半依忽然伸出自己的手,去感受它的真实——
“逢然,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一时,这一刻,她如此说。
秀润朱唇边勾着笑意,字音清婉,美好的,亦如誓言般。
只觉哪里被深深震动,安逢然目光落向她覆来的手,贴触肌肤,比阳光更多出轻融暖意,一股流渗灵魂的细腻。
温暖得固成永恒。珍贵到不敢握紧。
他就这样看着,记着那一句,认真得几乎忘了呼吸。
稍后那只手动了动,唤回他的思绪——
“逢然,药温好了来喝吧。”
药碗在手中,热气氤氲着眼睛,眉梢都落上一层湿软。然而的她的笑靥,却是闭眼也如此清晰。
安逢然一笑,在那目光关注下,甚苦的汤药喝入腹中,都只剩一片融融暖意。
**
时光转眼,迎来冬末最后一场大雪,却是扯絮撕棉地飘了三日,天亮地白,满城皑皑,放眼望去,一派无暇美景。
不过随着新年临近,城里百姓都开始忙着办置年货,来往车马把积满厚雪的巷道压出一条平坦小路。
这日安逢然醒来,就听屋外嘈嘈杂杂,开口唤笙儿也不见人影。遂披衣穿履,走下床。
他推开门,便见七八个家仆在院内忙来忙去,正觉意外时,耳边传来笙儿的声音:“咦,公子你醒了?!”
他手拿红纹窗花,急忙过来:“外面气寒,我先扶公子回房吧。”
安逢然却不动身,只是诧异地瞧着院子里张灯结彩,门上挂着对联,两侧轩窗上还贴有精巧团花,不禁道:“这是”
“哦。慕姑娘说该到新年了,府里上下应该布置的喜气点,今天一早儿就忙着安排打扫,后来还让柏叔叫着几个人跟她出去买年货了。”
以往过年,安逢然都是自己一个人,外加身体不适,基本上与柏叔他们简单吃个年饭便算过了。
前两天慕半依无意向笙儿问起这事,才知安逢然以前过年都是如此单调孤寂。因此这回跟柏叔商量,一定要把府里布置的喜庆热闹些。
笙儿刚说完没多久,慕半依便领着一群人大包小裹地回来了。
“逢然?”一瞧见他,慕半依赶紧把手拎的小货交给旁人,满脸笑容地上前。
此时,安逢然表情仍有些发怔。
而慕半依先看了看窗门,朝笙儿微微夸赞道:“嗯贴的还不错嘛。”
笙儿“切”了声,一副理所当然。
慕半依马上又笑:“我这里还有好多彩纸,一会儿记得贴到屋里去。”
“好、好。”笙儿虽答得快,但完全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见她回来,马上去忙自己的了。
随后慕半依收回目光,一瞅安逢然穿的单薄,立马皱起眉头:“快快,回屋子里去,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办?”
安逢然几乎是被她连推带搡地进了屋,同时听她在耳边念叨:“瞧你身为瑞安庄的大当家,过年也不想着做几件新衣裳,等会儿柏叔就让铺里的裁缝来给你量体裁衣。”
“我”安逢然被她推进内室坐下,刚吐出一个字,却因那极其明灿的笑容而滞住。
“逢然,你就好好呆在屋里休息,其它事都交给我们吧。”慕半依关怀的语气里不失认真。
因那笑容,安逢然只觉胸口一松,之前许多话化风随逝,最后只点点头:“好。”但忙又补充一句,“别累着”
慕半依微怔之下,脸上竟晃过一丝赧然,突然侧过身:“好好,我知道了。”提起裙幅,竟似逃跑一般地走掉。
安逢然朝她背影一笑,说不出的温柔欢喜。
第40章 成名
“噼——”一道烟花划破天际,耀亮夜幕。
笙儿点完焰火,匆匆跑到一处角落,与众人仰首而望。
除夕之夜,锣鼓喧天,院内红纸红灯,映着地面残雪,为四周晕染出迷幻似的绮色华暖。
门前石阶上,慕半依与安逢然并肩而立,佳姿清影,如此看去,好似在相互依偎,又好似在亲昵低诉,被旖红灯火笼罩,宛若一对绝妙璧人。
今日慕半依穿着亮丽新衣,安逢然更是身披长裘,雪襟上暗绣淡蓝丝纹,流光辉映下,衬得脸容也飘现着动润神采。
大院里欢声笑语,柏叔被一群孩子们围绕着要糖饼,笙儿则与几名家仆比着放鞭炮,噼里啪啦响起一大串,越多越响越是热闹!
“真好看”慕半依一直仰头望着夜穹,眸底仿佛盛满了五彩斑斓。
今晚家家守岁,炮竹烟花不断,将整个夜空装扮得美轮美奂,亮辉升璨,恍凝白昼一般。
她专心地注视,灯火明灭间,安逢然却将目光轻轻转过,从那晶亮的眸子里看到一簇一簇的烟火在绚烂爆绽,纷散,最后坠下无数流荧之光。
那一时,她的容颜透出淡淡的朦胧幻美,笑容幽静飘渺,融进一片斑斓光影中,却是胜过千万绽灿的花火。让人一望,几乎成为永久。
安逢然眼神变得恍惚,好似心智迷失在了梦境般的璀璨里,波光尽处,又是那样柔和而安静。
“逢然,你看——”天空又爆开一个大大的烟花,慕半依兴奋地伸手去指。侧过脸时,却看到安逢然呆呆的眼神。
他忽然低下头,睫毛微颤间,竟显出一种慌乱无措。
“怎么了?”慕半依留意到他脸颊有些飘红,在白裘衬托下更为明显。才想起如今初春料峭,天气仍是寒凉,连忙替他紧了紧颈下绳绦,“走吧,在外面呆的太久了,咱们回屋去。”
房间里燃着旺盛的火盆,熏得人暖洋洋,桌上花形漆盘里摆有各种糖果糕点,府里的小孩子们都上前给安逢然磕头拜年,然后领了红包糖果,一个个喜滋滋地离开。
到达午夜时,直冲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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