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宫上下谁人不知,皇上最宠爱的媚妃娘娘由于意外小产,最后竟是香消玉损,皇上因悲伤过度,连续几日来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人都为之憔悴。
闻他此言,顾墨晗却撩动唇角,隐带讥诮:“事实如何,阿柳你是清楚的。”
付柳一愣,随即深锁眉心。
“是朕,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顾墨晗说完,似乎支撑不住,御笔从手中滑落,在明黄奏折上溅出一笔惊心墨痕。
他眼神空惘,好像深陷噩梦中不醒,又好像痛心到失魂,只在一味地呢喃重复:“是朕害死了他”
然而谁又能知,曾经,他比谁都更渴望这个孩子的来临!
也许容貌与自己相似,也许性格如她一样调皮精灵,喜欢黏人,总会在耳边一遍遍唤着“父皇”“母妃”,在他们的关爱疼惜下长大成人。
那时候,斜阳余晖洒照在花苑亭台,或是石林甬道上,他与她相偎相依,微笑瞩目,享受有子承欢的愉悦。
温馨情景,不知幻想过多少次但梦终究是梦,画面越美最后越是支离破碎,就连伸手,都握不住那零星半点的残片,唯留眼中的惊醒与悲空。
他呼吸透出苦涩,一声叹息下,却散尽自嘲之意:“朕这个皇上做得还真是无用啊。”
夺得天下江山又怎样,到头来,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
见他意志消沉,付柳心中一阵难过,出声劝慰:“皇上龙体贵重,莫要为此忧劳伤身,彻夜忘寝忙于政事来以解愁苦或许”他话音一缓,整顿下措辞,“或许媚妃娘娘对皇上,真是出于”
“真心假意,朕早从她身上看个明白,今后,你也莫要在朕面前提起她了。”顾墨晗挥动广袖,嗓音中流露出淡淡疲倦,对于那个人,只觉一想,便是疼痛难以忍受。
迫不得已,付柳将话咽回腹中。
外面细雨不断,本是白日春光,却为此蒙上一片灰色阴翳,整个大殿也仿佛被夜幕笼罩,点燃的几盏烛火摇曳,更显四周昏蒙,连高处的人影都被映衬得虚幻不真。
许久,顾墨晗长睫半掀,眸底竟是幽静深邃得出奇,半点碎光都照射不进:“你放心,朕不会就此萎靡不振从今往后,朕会一心投入对西秦的战事中。”
这石破天惊的一语,令付柳猛然抬头。
恍恍惚惚间,他好似看到那人唇边露出微笑,亦如往常那般智珠在握。
可是心头,却被一股无名惆怅与酸楚占据。
自小到大,从儿时玩伴到今日臣子,他是一点一点看着那个人走上至高权位,也是一点一点看着那个人陷入孤单寂寞。
失去母后,失去心爱之人,今后他所面对,只有冰冷冷的皇权与朝野上下的明争暗斗。
亲情挚爱,那些温暖,到最后都已远远离开了他
原来尊贵一生,亦是孤寂一生。
付柳禁不住开口:“臣会永远陪在皇上身边。”
顾墨晗一怔,随即唇角含起笑意,半是欣慰,半是叹息:“阿柳如今朕的身边,就只有你了。”
即使时间流逝,也不曾改变的珍贵情谊,没有猜忌,没有误解,没有动摇,彼此眼中,唯有长久而生的信任与默契。
付柳浑身微微一震。
“阿柳,我觉得好累”顾墨晗手抚额头,轻轻落下一句。
付柳闻言,反倒笑得舒展柔和,径自走到御案前,略带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一刻,彼此间再没有君臣之分,只是两名相知相托的好友。
记忆就像回转到多年前,那时候,天资聪颖却性格散漫的小皇子守在床边,身后众多宫人低声啜泣,而他只是静静睁着眼,看着母后最后离世的一刻。
“阿柳,我觉得好累。”
当四处无人时,不曾在众人面前伤心流泪的他,却将脸埋入自己知心伴友的怀中,无声哭泣。对方则一遍遍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殿下别难过了。”
“阿柳,将来你也会离开我吗?”
“不会。无论何时,我都会永远陪在殿下身边的”
**
一梦惊醒,恍若飞花流水逝去,留恋不得,回不到最初的伊始。
头脑沉甸甸的,慕半依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发现一道人影正在面前晃动。
“你是谁?”慕半依突然抓住对方的手腕,想要起身,岂料大脑又陷入一阵晕眩。
“姑娘,你先躺下别动。”见她醒来,女子神色镇定,挣开手扶她靠在床头。
“姑娘”慕半依嘴里喃喃念着。
女子回答:“奴婢名叫玲珠,是专门伺候姑娘的。”
慕半依心口砰地一跳,迅速环视四周——竟然是间传统的富式小房。
“这里不是皇宫”她反应过来,刹那间,一颗心如坠冰窖。
她不在桃灼宫里
顾墨晗竟是真的将她送出了皇宫!
当记忆恢复,伴随而来的却只有无边痛苦,宛如毒药般一点点渗痛着身心。
“他真的心意已决。”
至此不再纠缠自己,不再与自己有任何牵扯,这一次,是真的放手了!
慕半依徒然失力,缓缓垂下头。
“姑娘,你现在身子正虚着,昏迷这两天又小烧不断,一定要好生休养。”玲珠说完,从旁端来杯清露,倒是伺候周到。
慕半依瞳孔一凝,单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孩子,终究是没有了。就算她想要尽力,但还是没能保住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悲伤烫热着眼眶,只差落出,连喉咙都是干裂涩痛的。慕半依忽然希望自己就此昏迷不醒,这样就不必来面对这个令人难以承受的现实。
唇边沾上湿润,玲珠正在喂她喝水。
“这里是在哪儿?”少顷,慕半依出声问。
“回姑娘,我们是在京都。”玲珠言简意赅道。
慕半依眼神黯然:“是他派你们来我身边伺候的?”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玲珠不敢直接开口,只是点头。
慕半依彻底缄默。
“姑娘,你还是先躺下休息吧。”替她掖好被子,玲珠将一块凉毛巾敷在她额头上。
慕半依老实地躺在床上,只觉胸口正被什么压得疼痛难以喘息,整个人哭不出来,笑不出来,就像块被掏空的木头。
但小产之后,毕竟身体还很虚弱,没多久,慕半依终于昏昏沉沉的入睡。
转眼半个月过去,慕半依一直受到玲珠和另外两名丫鬟的精心照料,身子渐渐康复。而几名丫鬟都是个手脚伶俐的,对人照顾妥贴只是寡言少语,不过这段日子慕半依也极少说话,时常对着窗外出神。
某日,玲珠开口:“姑娘,请随我出门吧。”
慕半依有些疑惑,要说平日里,她们可是连床都不愿让自己下的
她没拒绝,穿戴整齐后,随玲珠登上一辆马车。
这一路不知行向哪里,玲珠既不说,慕半依也无心追问。马车将近行了一个时辰,停下来。
“姑娘,我们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日后珍重。”将慕半依搀扶下车,玲珠讲道。
慕半依浅笑微露,似乎早在意料之中:“终归是要我一个人了。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们。”
玲珠一礼,登入马车。
道路上飞扬起尘土,慕半依静静目送着他们的离开。
随后她环顾周围,才发现自己竟是到了京郊,两旁高树繁茂,遍地嫩草,望去绿盈盈一片,几朵白色小花从中冒出,极是可人。
脚下开有另一条石阶甬道,缝隙间长着青苔,想起玲珠之前交待的话,慕半依踏上石阶走了一段距离,果然看到前方有座灰墙围筑的宅邸。
极为僻静的地方,极为僻静的小宅。
为什么将她送到这里?
慕半依站在门前正是踌躇,忽听“吱呀”一声,小门被人从内打开,有名灰衣小童端着一盆水就要往外泼。
“怎么”发现外面有人,他及时收手。可当彼此目光触碰上,竟然都僵在当场!
“你你”一瞬间,笙儿满脸震惊,说话都开始结巴,接着双手一松,盆中水飞溅满地。
第84章 久逢
水花将裙裾浸湿,但慕半依恍若未觉,只是目光牢牢锁定眼前人——瞳眸最尽处,忽如深海起涟,一点点泛开震荡。
“笙、笙儿”
二人俱惊对视,须臾,慕半依不可置信的叫出声。
看清楚对方,笙儿不禁倒退一步,诧愕到语无伦次:“你怎么,真的是”
慕半依显然也出乎预料,神色迷惘中又掺杂一丝激动,在如此偏僻幽静的地方,遇见的人竟会是他!
随即心跳如狂,慕半依回神后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声音变得颤抖不似自己:“你在这里那,那逢然呢?逢然是不是也在这里?!”
回想当初,他是随安逢然一同离开安府的。晶眸转瞬大亮,宛若银镜折光,亮得让人不可逼视——
“你告诉我,逢然他是不是在这里?是不是就在”
慕半依话音一滞,抬头望向这座宅邸,忽然像是感应到了,当眼前所有景物消失,她与那个人之间,就隔着这样一线几丈远的距离!
受到她连连追问,笙儿却将头垂下,没让对方瞧清眸底的某丝异样。
“笙儿,你快告诉我,说话啊!”慕半依愈发焦急,按捺不住,直要冲进去。
笙儿见状,这才开口:“是。”
对上慕半依先是一愕,随即盈满狂喜的眼神,他抿抿唇,犹豫后决定:“公子就在屋里,我领你进去。”
慕半依点头,脸上流露出无可言喻的急迫。
可当跨入院落,慕半依又倏然止步,震惊的波光在双目中闪烁。
被青灰石砖围成的小院,只栽了一棵梨花树,偶尔飘下两三点雪瓣铺落地面,东墙的横杆衣架上晾着洗净衣物,离旁不远便有口小井。然而最引人注意的,却是悬挂于院周围的一盏盏桃花灯,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每盏都玲珑精致,栩栩如生,仿佛真是绮丽桃旖盛开满园,让人目不暇接。
桃花灯,那么多的桃花灯,挂在院墙,挂在房檐,挂在树干几乎无处不在,只要一睁眼,就是滢滢灿烂。
面前情景,让她不由自主想起那一年彩灯节,彼此的手交缠掩于衣袖里,行走在华灯璀璨下,都是笑得如此柔绻真挚。
看着她满脸惊呆的表情,笙儿并未言语,只因有些事早就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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