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嫌疑犯八二三就站在她的卧室中央。
她的手本能地伸向床头桌,摸向她的格洛克手枪和折刀。但他早有准备,手中的铁铲一挥,重重地打在她的半边脑袋上,她的眼前顿时爆出一片金光。
她向前倒去,用双手和膝盖撑住地面,但紧接着一只大脚又踹在她后背上,把她踢翻在地。她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人反铐在背后,嘴巴也被一条水管胶带封住。那人以快速高效的动作,把她面朝上翻了过来;她的浴袍敞开了。
她双脚乱蹬,拼命挣扎,想扯开手铐。
又是一拳打在她的小腹上。她一阵干呕,整个人虚软下来,只能任由他摆布。那人架住她的腋下,拖着她走出后门,来到公寓后面的大花园里。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脸,对她裸露的乳房、扁平的小腹和下面那团稀疏的红毛视若无睹。如果随他欺辱可以保全生命的话,她可能会任由他这么做。
然而,他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莱姆判断得没错,性欲不是驱使不明嫌疑犯八二三犯罪的动机,他选择与社会为敌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他拖着她苗条的身体,脸朝上,拖进一丛黑眼雏菊和灌木林中,避开附近邻居的视野。他四下看看,喘了几口气,然后拿起铲子,把铲尖插进土里。
阿米莉亚·萨克斯哭了起来。
莱姆将他的后脑在枕头上来回磨蹭着。
强迫症。有位医生在注意到他这种举动后,下了这样的断语,莱姆没问、也不想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他化解焦虑的方式,莱姆自我反省,就像阿米莉亚·萨克斯会用指甲掐自己的皮肉一样。
他把脑袋转来转去,摩擦着颈部的肌肉,眼睛却不时瞟向墙上的嫌犯特征一览表。莱姆相信,那个疯子的所有故事就摆在他的面前,就在这用黑笔潦草写就的字里行间中。但是他看不到故事的结局,至少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他又将一览表上的线索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现在只剩下几件事还无法解释了。
手指上的疤痕。
与众不同的绳结。
剃须水的气味。
疤痕对他们根本没用,除非他们抓到某个嫌疑人,拿他的手来比对。想要从那种绳结上得到什么肯定的结论也不太现实,目前只能依班克斯所说,这不是航海用的水手结。
那廉价的剃须水呢?可以设想,绝大部分嫌疑犯都不会先喷上香水再去绑架作案。为什么他身上会有这种味道?莱姆只能再次得出同样的结论:他是想掩盖另一种可能泄露他身份的气味。他开始一一设想各种可能:食物、酒类、化学药品、烟草……
他感到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就向右边看去。
那具响尾蛇骨架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他的克林尼顿大床,这是唯一一个没有收回证物室的线索。除了嘲弄他们外,它没有任何意义。
莱姆忽然想到一件事。借助那台设计精良的翻页机,他把《老纽约的犯罪》慢慢翻回到詹姆斯·施奈德的那一章,找到他记忆里的那一段文字。
一位著名的心理医生——这种专门诊治人们“心理”的职业,在当时才刚刚兴起——指出,詹姆斯·施奈德的最终目的与其说是为了伤害这些被害人,不如说是想报复那些从前曾经给他带来伤害的人。根据这位学识渊博的医生的说法,他若不是想报复整个社会,就是想向这个城市的警察体系发起挑战。
没有人知道这种仇恨来自何处。也许,就像古老的尼罗河,它的源头藏在人迹罕至的化外之地,而且说不定连这个恶魔自己也不知道。然而,从一个几乎鲜为人知的事实中,或许可以看出一点端倪:詹姆斯·施奈德在年仅十几岁时,就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因被控抢劫而被警察抓走,他父亲就此死在狱中,但后来证实他根本没有犯罪。在这次不幸事件后,她的母亲为生计所迫沦落风尘,而且抛弃了自己的孩子,让他在州立收容院里长大成人。
他疯狂地犯下这些罪行,是否想嘲弄这些警察,把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到那些于漫不经心之间摧毁他家庭的执法人员的脸上?
我们当然永远也无法知道。
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为了嘲弄这些无能的“人民卫士”,“集骨者”詹姆斯·施奈德将自己对这座城市的仇恨,完全发泄到那些无辜的被害人身上。
林肯·莱姆把头靠回到枕头上,又一次把目光望向墙上的一览表。
泥土比任何东西都沉重。
它就是地球本身,一颗以铁为核心的泥土星球。它杀人的方式,不是阻住空气进入肺部造成窒息,而是压迫细胞,直到它们在无法移动的恐慌中死亡。
萨克斯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她祈祷自己早点死掉,越快越好。在歹徒的铲子击打在她的脸上之前,就因为极度恐惧或心脏病突发而解脱。此时此刻,她对死亡的渴望是如此迫切,甚至比林肯·莱姆对药丸和烈酒的渴望来得更加强烈。
躺在歹徒在她自家后院挖掘的墓坑中,萨克斯能感受到沃土的压力,厚重而多虫的土壤,正一点点地覆上她的身体。
出于一种变态的心理,歹徒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活埋她,一次只浅浅铲进一点土,还仔细地用铲背把她身体周围轻轻拍平。他从她的脚下开始埋起,现在已快要埋到她的胸部,泥土不断滑进她的浴袍,像情人的手指般围绕住她的乳房。
泥土越来越重,压力也在不断地增加,她的肺部被紧紧箍住,每次呼吸只能吸进很少一点空气。那人只停下过一两次,望望她,然后又继续工作。
他喜欢观看……
她的双手被压在身下,只能紧绷着脖子,努力把头部仰起,超过渐渐升高的泥土。
她的胸部已经完全被埋住了,接着泥土又盖过她的肩膀,她的喉咙。冰冷的泥土落在她脸部温暖的肌肤上,沿着头部四周滑下,填满缝隙,使她的头部再也无法移动。最后,他弯下腰,撕去她嘴上的胶带。萨克斯张嘴正要尖叫,一大锹泥土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她哆嗦了一下,喉咙被黑土噎住了。她感到耳朵嗡嗡作响,却不知什么原因,此时居然听见一首她幼年时期熟悉的老歌《夏日的绿叶》,她父亲过去常常用音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这首歌,旋律悲伤,萦绕低回。她闭上眼睛,一切都变暗变黑了。她再次张开嘴,但又吃进了一大口泥土。
忘记死者……
此时,她已经完全被泥土埋住了。
一片寂静。没有咳嗽声,也听不到喘息——泥土是最好的封闭物。她的肺里吸不进空气,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切都沉寂下来,除了那萦绕低回的旋律,以及耳朵里逐渐增大的嗡嗡声。
随着她的身体渐渐麻木,她不再感觉到脸上的压力,就像林肯·莱姆一样完全失去知觉,她的思维活动也渐渐停止了。
黑暗,无边的黑暗。没有来自父亲的话语,也没有来自尼克的呼唤……没有把汽车排挡从五挡调到四挡,再猛催油门,让时速表一举突破三位数的梦……
无边的黑暗。
忘记死者……
压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不停地挤压、再挤压。她只看见一个幻象:昨天早上从地下伸出的那只手,那只挥舞着向人求助的手。但是,没有人帮得上忙。
那只手正在向她召唤,要她跟上来。
莱姆,我会想你的。
忘记……
第三十四章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她的前额。她感觉到撞击的力量,但并不觉得痛。
这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是歹徒的铁铲?还是砖头?说不定,是不明嫌疑犯八二三一时起了怜悯之心,觉得这种缓慢死亡的方法太过残忍,决定向她的喉咙一锹铲下,切断她的血管。
又一击,接着再一击。她睁不开眼睛,可是能感觉到周围亮了起来,接着有了色彩,然后是空气。她用力吐出口中的泥土,吸进一点空气,开始大声地咳嗽、作呕、喷吐起来。
她撑开眼皮,穿过充满泪水的双眼,看到的是朗·塞林托模糊的身影。他正跪在她身旁,旁边还有两个医护人员,其中一个正把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伸进她的口中,挖出更多的泥土,另一个则在准备面罩和氧气瓶。
塞林托和班克斯不停挖开她身上的泥土,用他们肌肉发达的双手,把泥土抛到一旁。他们把萨克斯从泥土中拉了出来,她身上的浴袍像蜕化的旧皮一样向后脱落。年纪较大、离过婚的塞林托连忙把目光转向别处,脱下自己的夹克披在她的肩上。但年轻的杰里·班克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过萨克斯没有在意。
“你们……有没有……”她艰难地喘息着,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塞林托用期待的眼光看看班克斯,示意他回答。班克斯仍然气喘吁吁,显然刚才费了一番力气去追逐罪犯,他摇摇头说:“跑掉了。”
萨克斯坐起来,吸了一会儿氧气。
“怎么?”她说话仍然有点喘,“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是莱姆,”塞林托回答,“别问我为什么。他紧急呼叫所有人,一听到我们回答,就叫我们火速赶到这里。”
突然,就是一瞬间的事,萨克斯麻木的感觉消失了。此时,她才第一次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差点发生什么事。她扯掉氧气面罩,惊慌地向后缩去,眼泪汩汩流下,充满惊恐的哭泣声越来越大。“不、不、不……”
她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手臂和大腿,似乎想甩掉像蜂群一样黏附在她身上的恐惧感。
“天啊、天啊……不……”
“萨克斯?”班克斯紧张地问,“喂,你怎么了?”
经验老到的塞林托挥手让他的助手闪到一边。“这不要紧。”他用胳膊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萨克斯四肢撑地,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她不停地哭泣着,把泥土紧紧地攥在手指缝中,像是要把它们扼死一样。
终于,萨克斯平静了下来,光着屁股坐在地上。她笑了,一开始笑得很轻,接着越来越厉害越大声,整个人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她惊讶地发现,天空是那么的晴朗——刚刚才下过一场雨,一阵夏日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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