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大夫人担心自己对外祖家的人说不好听的话。来人总会走的,这是岑家三房的地盘。岑三娘没那么傻。
“哎呀,都是大堂婶不好,又惹你伤心了。高兴点,毕竟你外祖家还惦记着你。”大夫人说着从头上拔了只金花钿插在了岑三娘髻边,端详了几眼道,“出了孝,别总打扮得这么素净!”
赚了,这只花钿至少值五两银子。岑三娘露出了笑容:“谢谢大堂婶,大堂婶待三娘真好。”
多说几句好听的,没损失。
两人出了月洞门,进了前院待客的花厅。
进了门,两人坐下。大夫人坐了主位,笑意盈盈的说道:“公子,三娘来了。”她端起茶盏,目光在那位年轻公子和岑三娘之间游走,似想看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奶娘许氏表情有些奇怪,她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站在了岑三娘身后。
来人是个年轻公子。有多年轻呢,岑三娘觉得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千里迢迢,外祖爷就叫了个小屁孩来看自己?他穿了件墨绿织菱花纹绸圆领深衣,腰间丝绦上系了块白玉。看衣着是大富人家公子的打扮,难道他是自己的表哥什嘛的?
一见岑三娘,年轻公子就站了起来。
岑三娘也赶紧站了起来。
“小人名叫空青,奉我家主人之命送样东西给三娘子。”空青从袖中掏出一只匣子,恭敬的递给岑三娘。
居然是个仆从!大夫人一口茶卟的呛了出来。
不方便说
“谁上的这种茶?”大夫人将茶盏重重的放下,一副厌恶这种茶水的模样。
门口垂手站着大夫人的贴身大丫头,她机灵的回道:“夫人息怒,外院茶水房新来的小厮不知您的喜好。奴婢这就去给你换过。”
大夫人嗯了声,抽出帕子在嘴角拭了拭,脸上又堆出了笑容:“小哥儿说您从长安来,可是奉了三娘外祖父的令?”
称呼从公子变成了小哥儿。
空青微微一笑,对大夫人拱了拱手道:“我家主人和三娘子外祖家有些渊源。路过隆州,是以令小人备礼探望。东西已经送到,小人告辞。”
“等等!”大夫人敛了笑容,盯着空青淡淡说道,“我奉了老太太的命陪三娘见客。既然你不是三娘外祖家的人,请问贵主人如何称呼?我们岑府素来不接来历不明者的礼。”
仆从的衣着打扮这么讲究,其主家身份也非同小可。大夫人不弄清楚,心里不踏实。
“大堂婶说的有理!”岑三娘也不愿意空青就这样走了。和外祖家有些渊源,对岑三娘来说,就是可以利用的对象,“就这般受了你家主人的礼,与礼不合。还请告知你家主人名讳。既与外祖家有旧,三娘自当登门拜访才是。”
空青微笑道:“我家主人名讳不方便告之。主人的行程小人也不方便透露。告辞。”
说罢团团一辑,便要离开。
“百草!”岑三娘给百草使了个眼色。
百草捧着那只匣子拦住了空青:“你拿回去吧,我家三娘子不会收的。”
空青皱了皱眉,从袖中拿出一片名刺放在匣子上:“这是隆州刺史的名刺。我家主人不过是对故交的外孙女略表心意罢了。三娘子放心收下便是。”
意思是刺史大人能为他家主人作保?大夫人再不敢拦着空青,堆出了满脸笑容:“小哥儿莫恼,我是三娘的堂婶,也是为她着想。”
空青笑了笑:“小人省得。”
岑三娘心里暗骂,又不是皇帝微服出巡,这么神秘干嘛?她迅速想出措辞,抱歉的说道:“母亲远嫁,一生不得再回长安。三娘也未在外祖父堂前尽孝如果你家主人尚在隆州停留两日的话,我想赶点针线活给外祖父捎去,可以吗?”
空青爽快的应下:“待小人回禀主人之后再给您回话。”
他说完朝岑三娘拱手一礼,径自辞去。
点翠蝶钗
“这什么人哪!摆这么大的谱!”大夫人说着,看向了许氏。
许氏低头回道:“回大夫人,奴婢并不认识他。”
大夫人呷了口茶,笑道:“想必是李家老太爷交游甚广。长安多贵人嘛。不知送了什么给三娘子。”
就算她不问,岑三娘也不打算瞒着。她从百草手里接过那只匣子放在几上,笑道:“我也好奇的很。”
打开匣子一看,岑三娘倒吸口凉气。匣子里是枝金制的点翠钗。钗身是金包银,钗头是两只栩栩如生的翠蝶。
“这工艺怕是内造才有吧!”大夫人看着岑三娘手里的点翠钗喃喃说道。
黄金为底,取翠鸟最青绿的羽毛一丝丝粘上。蝶翅轻薄如纸,蝶须以极细的几股金丝绞缠而成,顶端嵌着两颗蓝宝石。拿在手里,轻轻一动,便似要飞了起来。岑三娘想起了母亲李氏那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的工艺。
因有交情,路过隆州看望下故交的外孙女,连名讳都不透露,随手就送出这么一枝贵重的点翠钗。岑三娘的外祖家究竟是何来头?大夫人直截了当的问许氏:“李家老太爷在京中任何职?”
许氏低着头,额头沁出点点细汗:“老太爷未曾入仕。”
意思是李家老太爷没当过官,只是和那送礼的人有些交情。大夫人释然了:“三娘想给你外祖父做针线,有什么需用的,直接去织造房取便是。”
“多谢大堂婶。虽不知那人是否今日便会离开,三娘先做着。万一可以的话,三娘也能代母亲尽点孝心。”岑三娘中矩中规的答了。
回了院子,关上院门,岑三娘让百草在楼下守着,带了许氏上楼。
“三娘子”许氏一开口,就哽咽了。
岑三娘叹了口气,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放到许氏手里:“妈妈坐下说吧。为何一提外祖家,妈妈就紧张。”
许氏放下茶,抹了把泪,欺欺艾艾的,嘴皮张张合合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岑三娘瞧着都替她着急:“妈妈一向爽利,我不是不晓事的人。有什么都照实说。”
许氏涨红了脸,声如蚊蚋:“夫人夫人是私奔!”
岑三娘目瞪口呆:“私奔?你说我娘和我爹是私奔?不是有嫁妆有陪房,怎么可能是私奔?婚书呢?难道没有官府的婚书?”
“有的。只是都是后来补的。”终于张开了嘴,许氏源源本本的将故事说给岑三娘听。
私奔
大意是李氏在长安和四房的岑老爷一见钟情。李老太爷就一个独女,隆州在他眼里就是乡下地方,直接将岑老爷请去的媒人打了出去。
李氏就勇敢的收拾细软,在忠心且强壮的贴身丫头许氏帮助下翻墙私奔成功。李氏和岑老爷以天为媒地为凭成了夫妻。李老太爷带人在江上追上了两人的船。小两口决定跳江殉情。出于对独女的爱怜,也为了不致蒙羞,李老太爷补了婚书,送了嫁妆和陪房,吐了一口血后拂袖而去。
李氏陷入情爱,又心怀对老父的愧疚数年,终于一场风寒成了引子,病逝。岑老爷痴情男子一枚,一年之后思念成疾,也撒手人寰。
李老太爷虽说成全了女儿,但也气得吐了血。白发人送黑发人,压根连多看岑家人一眼的心思都没有,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岑三娘。所以抬了嫁妆走人,不留一针一线。陪房刘伯陈伯和奶娘许氏是出于对李氏的忠心,自愿留下来陪伴小主人。
听完长篇言情故事后,岑三娘终于明白许氏为何不提外祖家的原因了。
“我外祖父真没当过官?他怎么认得肯送我点翠钗的贵人的?”岑三娘问道。
许氏狠狠擦了把眼泪,挺起了丰满的胸,骄傲的说道:“三娘子莫要忘了,你母亲姓李。你外祖父虽然没有爵位没有入仕,但李氏一族谁人敢欺?”
大唐李氏是国姓。其中陇西李氏是天底下最出名的门阀,眼下就有一位正当着皇帝呢。岑三娘大汗:“妈妈的意思是,我外祖家和皇帝家是本家来着?”
许氏严肃的说道:“正是!你外祖家也出自陇西李氏。”
岑三娘再一次目瞪口呆。
可陇西李氏也不是人人都和皇帝这一支亲近,位高权重。她眨巴着眼睛只想确认一件事:“意思是哪怕我外祖父没有爵位也没当官,也有大把位高权重的亲戚熟人是吧?”
许氏用力的点头:“当今皇上和咱们家都沾着亲呢!”
好吧,还和皇帝沾着亲。岑三娘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她总算搞清楚了状况。就算到了她外祖父这代已经没落,身份仍然清贵无比。
她拿出那只点翠蝴蝶钗给许氏看:“你瞧这工艺和母亲那只金银团花蛾儿分心是不是挺像?”
我也不想这么聪明
许氏只瞧了一眼便道:“这两枝钗都是内造之物,三娘子看这钗尾的铃记。那枝蛾儿分心本来就是你外祖父送你母亲的生辰礼。”
岑三娘惊讶不己:“啊?外祖父不是照着嫁妆单子把东西都收回去了吗?为何还留下那只钗?从前不是说,那是我爹送给我娘的么?”
“是老太爷让你爹送的,所以夫人才会那么喜欢。”许氏叹了口气道:“奴婢因此才有底气,如果三老太太随意替你订下亲事,奴婢便去求老太爷替你作主!”
“觉得他并非对我绝情到底是吧?”岑三娘感慨道,“他老人家就一直一个人?外祖母早去了,没有续弦么?”
许氏犹豫了下道:“老太爷有继室,膝下有两位公子。三娘子,奴婢一直琢磨着,老太爷疼夫人,继太夫人却不喜欢夫人。老太爷没接您回去,也是怕你受委屈。你别恨他无情。”
继室夫人不喜欢母亲。母亲私奔,外祖父松了口,也有这样的原因吧。
岑三娘笑道:“怎么会?外祖父最终还是留了那枝钗给我还给母亲补了婚书嫁妆,给了陪嫁。岑家无人知晓中个内情,全了母亲的颜面,我觉得他挺好。”
许氏松了口气。
岑三娘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妈妈为何不告诉大夫人我外祖家如何威风?咱们狐假虎威一把,不是挺好的?”
许氏苦笑道:“夫人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