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两匹马飞奔而来。
经过灵山湖的时候,方铭偏头问小厮银子:“你确定山上等我的是三娘?”
银子想了又想,肯定的回道:“少爷,这回不会错了。送信的是岑九少爷的小厮阿富。小的打听过了,三娘子今天和他一起去寺里上香。”
方铭笑骂道:“再弄错,少爷我就给你改名叫铜子儿!”
银子恼火的说道:“少爷,我的月钱是一两银子,你不能再降了。我还要攒钱娶媳妇儿的。”
方铭哈哈大笑,心情舒畅,忍不住逗他:“想改名叫金子不?”
银子想都没想,两眼放光:“月钱一两金子?成啊!”
方铭意气风发:“将来我的生意超过我爹,我就让你做总管事,给你一两金子的月钱!”
他一甩鞭子,马沿着山道飞驰而去。银子拍马跟着,喃喃自语:“做做梦也是好的”
上完香,帮岑老太太捐了五十两香油钱。庙里的知客僧照例安排岑三娘一行去了跨院歇息。
“九哥儿,你来。”时辰还早,两人上完香并不累。岑三娘牵着九哥儿的手走向了后山。
灵山前山坡缓,后山面临深壑。悬崖边上建有一座听涛阁。九脊悬山式建筑。屋脊两端蹲座着两座螭吻。传说中龙的九子之一,好登高眺望。也是佛经中雨神座下之物,能够灭火。是以大多古建筑的屋脊上都立有螭吻。檐下又垂挂着两只悬鱼似的铜制风铃。山风吹来,风铃轻轻撞响。
知客僧在听涛阁内摆了茶桌,端了果子糕点等物。
得了岑三娘授意,随同来的丫头婆子都被百草塞了钱安置在跨院里吃茶歇着。听涛阁内只有姐弟二人。阿富守在了门口。
站在听涛阁边上望出去,翠绿的山谷尽收眼底。
“九哥儿,姐姐后天便启程去洪州了。”岑三娘静静的说道。
岑知林不以为然:“又不是去一辈子,不过是小住几个月,最多呆到过年节的时候,你们就回来了。”
春节阖家团圆。远在长安的二老爷都会携妻带子赶回隆州老家过年。岑知林说的并没有错。
岑三娘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从一开始就觉得不会是小住几个月。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所以那日才会开口请求岑老太太答应她带着许氏和百草一起。许氏收拾行装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叮嘱她,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好在她的行李并不多,全部带走,也就两个箱笼而己。
“如果我是说万一有什么事我赶不回来。你记得过年节的时候来给爹娘上柱香。”岑三娘说道。
岑知林愣了愣,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
阿富走了进来:“少爷!”
岑知林低声对岑三娘道:“也别太久了。我在那边等着。”
岑三娘笑道:“是!”
岑知林在阁内的桌旁坐着吃果子,看着岑三娘的裙裾从眼前消失。他回头叮嘱阿富:“去门口守好了。连只苍蝇都别放进来!”
阿富退了出去,老老实实当起了门神。
上香(二)
拐过回廓,岑三娘便看到了方铭。
订了亲感觉真不一样。方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愣愣的看着岑三娘含笑走来。
山风吹起她臂间的披帛,她梳着垂绍髻,黑鸦鸦的发半坠在脸颊处,露出一对金制的钟形耳珰。阳光照过来,映得白玉般的脸隐隐发光。
方铭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心咚咚急跳起来。
“方七哥。”岑三娘对他福了福。
方铭回过神,忙不迭的长揖到底。
见他略显笨拙的还礼,岑三娘掩唇而笑,微微侧过身,望向山谷,平静的说道:“我后日陪六娘去洪州小住。”
方铭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深吸口气道:“我知道了。”
定了亲私下约见本不合礼数。但岑三娘就是托九哥儿给他递了信。方铭也应约而来。
“三娘,你可是还有别的事想对我说?”方铭并不觉得岑三娘喜欢上了自己。
岑三娘笑吟吟的转过头:“咱们不是定了亲吗?我就不能”岑三娘突然看到方铭发红的耳朵,她咳了两声,咽下了调笑的话。古人,不是随便能开玩笑的。
“七哥,有些话走之前我必须告诉你。”岑三娘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看向他。
她的眼神清明,没有躲闪,也没有羞涩,平静的湖水。方铭有点心慌:“三娘可是在担心什么?我说过,提亲是我的主意。我我不介意你是否和陇西李氏”
他目光灼灼,脸颊也慢慢红了。
岑三娘认真的打量着他,心里一片柔软:“方七哥,如果岑家要退亲,你会怨我吗?”
“什么?”方铭瞪视着岑三娘,眉心渐渐皱起,“三娘可是不满意这桩婚事?”
“不是我”岑三娘清澈的眼神里噙着一抹忧郁,“我只是担心。如果有一日岑家提出退亲,哪怕非我本意,请七哥不要放在心上。如果没有,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好不好?”
她没办法告诉方铭她的担心。
方铭觉得眼前有团迷雾。他看懂了岑三娘眼里的担忧,却不知道她的忧虑从何而来。她的语气诚挚,似乎很害怕伤着了自己。
两人对视良久。方铭洒脱而笑:“三娘,无论如何,我可以答应你,我会尽力争取。”
岑三娘笑了,语气轻快:“七哥,方家在洪州可有生意?”
方铭迅速反应过来:“开了家米粮铺子,方记粮铺。我大哥掌管着。”
岑三娘轻咬着唇,迟疑了下开口道:“七哥,我想和你合伙做生意。行吗?”
一提生意,方铭的眼睛便亮了:“三娘是想在洪州开铺子?你不是陪六娘去小住吗?”
岑三娘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七哥,此去洪州我心里不安得很。却又偏说不清楚为什么。虽说是住在三堂叔府上,但洪州毕竟人生地不熟,我总想给自己留条路七哥,我认不得别人,只能求你。”
岑三娘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契:“我名下有座桑园,我以它为股本。七哥卖掉也好,卖蚕子开丝坊也罢都随你作主。我只占四成股子。我只求如果我在洪州遇到什么事,有个退身之所。”
“你真的相信我?”方铭脱口而出。
岑三娘重重的点头:“我信你。”
方铭的脸色难得的严肃起来:“三娘,是不是此去洪州并非只是陪伴六娘那么简单?你可不可以想办法不去?”
“我答应陪六娘去有我的理由,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安。我也不知道我的感觉是不是错的。”岑三娘坦然承认,“我也希望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我有种直觉,我必须做些打算。万一遇到什么事,也有应对的办法。七哥,我就是不安,你帮帮我好吗?”
方铭收下了桑园的契纸,郑重的说道:“我明白了。三娘在洪州除了倚靠岑三老爷,还想多一条路。你放心,我会安排好。”
他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三娘,两年一晃就过去了。你等着”
岑三娘没来由的红了脸,她低下了头,唇角含笑。
方铭愣愣的看着她,心又咚咚跳了起来。
第二卷
晕倒
三娘六娘辞了岑家众人上了船。隆州去洪州行水路,船由嘉陵江进长江,十余日后靠上了洪州码头。
岑家三老爷接了信打发了管事在岸边候着。
下了船,岑三娘脚步虚浮,好在百草和知秋扶得牢靠,不然准会摔一跤。她转过头看,六娘也正死死抓住丫头的手,明艳的脸苍白一片。
两人相视苦笑。
船经巴州过三峡,船上岑府的人几乎倒下去一半。岑三娘前世也去过三峡,坐过海轮出海。但万吨重船和如今的木船相比,完全是两种概念。
船舱外的甲板上基本站不住脚,往外看上一眼就恶心的想吐。一颗心时而被掀到浪尖上,时而坠向深渊。
百草吓得除了尖叫就是哭。许氏也倒下了。只有知秋紧握着岑三娘的手不住的安慰她:“过了这截水路就好了。掌舵的是老船工,不会有事。”
纵然她是岑老太太的人,三娘仍无限感激:“身体太弱了,我不怕的。”
十三岁的身体还没发育本就单薄着。船上一折腾,许氏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肉又减没了,手腕细的都快戴不住镯子了。
六娘的情况和三娘差不多,下巴都尖了,散发着令人心疼的美丽。
等过了三峡,江面平静,两人却一直晕晕沉沉,仿佛惊涛骇浪仍没停止。
这会儿上了岸,脚底像踩到棉花似的。
老管事岑方上下打点,又亲自跑到两人的轿前问安:“回府喝碗安神汤,好生歇两晚就无事了。”
许氏和百草情况差点,被岑三娘打发到后面马车里去了,留了没晕船的知秋侍候。
不等岑三娘吩咐,知秋就从袖子里掏了锭小元宝塞进了岑方手中:“三娘子一路多亏岑总管照应,打壶酒吃吧。”
岑三娘歪在马车里晕晕糊糊的,瞅了知秋一眼,暗想这丫头倒真机灵。她没有精神,靠着车箱壁养神。
知秋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三娘子喝口热水吧,这样舒服一点。”
马车此时摇晃了下,岑三娘心里烦恶不堪,推开知秋,顾不得礼仪,掀了窗户帘子就吐。
马车停了下来。岑三娘无力的倒在知秋身上:“我没事,让车走吧,到了歇一晚就好了。茶端来我漱漱嘴饮几口就好。”
知秋将茶送到她嘴边,岑三娘漱了口,又大口咽下热茶,心里好受了些。
到了参军府已是掌灯时分。丫头婆子早在门口候着,手里提着的灯笼将门口映得亮堂。
见马车到了,有的进去报信,有的上前掀了帘子。管事的婆子见两位姑娘面色苍白,晕晕沉沉,赶紧吩咐去抬了软兜来。
岑三娘搭着知秋的手勉强站着。眼前两扇大开的黑漆大门,左右摆着两只石鼓,上方是木制的门楣,悬挂着两盏灯笼,清楚的映出门楣上刻着的岑府二字。门里一道照壁挡住了视丝,只听到人声与说笑声。
声音越来越近,忽然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