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收拾好,洗了手侍立在老太太身旁时,这才发现大夫人和四夫人已经打起了机锋。
“大嫂今日这身打扮衬得我跟村妇似的。母亲,明儿端午把那套红宝石头面借给媳妇戴戴吧!”
四夫人瘦小个儿,脸不过巴掌大。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便极爱梳灵蛇髻,扭成卷的头发往后坠着,髻上一边插着一只坠着长长流苏的金步摇并几只金镶珍珠的花钿,让人不得不担心四夫人用力过猛,步摇花钿便会叮当掉落下来。
大夫人穿着件玫瑰红的大袖襦,橙黄色的镶边。梳着高高的牡丹髻,前面戴着黄豆大小的珍珠镶成的发箍,正中插了枝金观音的分心,后面戴着几朵酒盅般大小的杏花样金制的挑心。侧面插着一枚宝树形状的金步摇。脖子上挂着金项圈,白玉坠子上坠着七彩缨络编的络子。腰间衣带上系着玉双环,腕间戴着金钏,华丽的像五月怒放的石榴。
和大夫人一比,四夫人的装扮就显得极为寒碜了。
大夫人虽不想掩饰自家有钱,却也不愿被四夫人拿来作伐,摇着象牙柄的牡丹团扇笑道:“四弟妹还缺头面首饰?听说有人出一万两银子买四弟一只画眉呢。先前四弟买的时候软磨硬泡在公中支了三千两银子,没想到转手就能赚七千两。还了公中的银钱,拿着七千两银子弟妹想打什么头面都足够了。”
四夫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年前四老爷买画眉从公中借银子打了借条,回回都要被大夫人拿出来说。四夫人又不可能拿自己的私房去填四老爷的窟窿,心里的委屈便如潮水般漫上胸口:“想让相公卖他的鸟,不如要了他的命!我那里能像大嫂一样,随便就能拿二两金子打枝观音分心戴。这只步摇还是过门时母亲赏的。明儿全城有头脸的女眷都要去城南码头看龙舟赛,大嫂自然不愁,我却只能求母亲借套头面撑脸面了。”
“知道我给三娘她们备了头面首饰,跟着来打秋风,也不怕被小辈们笑话。”三老太太似乎已经习惯两人的斗嘴,也懒得教训,只笑咪咪的吩咐道:“田妈妈,去把我备好的头面拿来。”
大夫人便轻摇着团扇闭上了嘴。
挑衅
六娘七娘一直低头把玩着腰间悬挂的荷包玉饰小镜子,仿佛没听到似的。
岑三娘暗暗后悔手脚快了点。如果她现在还在收拾茶具该有多好,站在老太太身边望天么?事已至此,她只能垂下眼帘,厚着脸皮继续走神。
她的确也走神了。心思在大夫人和四夫人之门飘来荡去:四夫人是团结的对象,是否也可以争取下大夫人呢?夹缝里求生存,多拉拢一个能影响三老太太的人,就多一分保障不是?
岑三娘默默的悲伤自己开始变邪恶了。
不多时,田妈妈拿了两只紫檀木包银角的匣子出来。
三老太太说道:“一套红宝,一套金镶玉,一人一套,我谁也不偏心。你们退下吧,留小辈陪我用早饭。”
红宝石头面是三老太太的陪嫁,每颗宝石都有手指头大。与之比较,金镶玉的那套头面就逊色许多。
大夫人虽然不愁头面首饰,却又见不得老太太总是偏心四房。见红宝给了四夫人,心里极为不忿。她转念一想,九少爷成年之前,四房的产业都由自己管着,说是三房只拿三成收益,帐还不是在自己手里,将来交出去多少还不是由自个儿说了算。大夫人心气便平了,笑着谢了赏。
四夫人银钱比不过大夫人,却总能在老太太这里得到更多的宠爱。拿到想借的头面首饰,脸上的委屈也早没了影。
待两人施了礼离开。三老太太便起了身。
岑三娘顺手就去搀扶。
六娘七娘早就按耐不住,雀跃的奔了过来,挤开岑三娘,一左一右的扶了三老太太,嘴抹了蜜似的甜:“祖母,给我们备了什么?”
三老太太叹了口气,笑骂道:“看看三娘,哪像你们这般沉不住气。放心吧,用过早饭,让田妈妈拿来给你们挑。”
岑三娘无语的想,她为什么要心急?头面首饰又不是给了自己就不用还了。撑脸面也是替三房撑。而且首饰挑得比六娘七娘好,只会增加两人对她的仇恨值。
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岑三娘笑道:“堂祖母这回可说错了。三娘从昨日起就开始盼着呢。只是想到堂祖母素来会打扮,替我选的肯定是最合适的。这才没有着急向堂祖母讨。”
马屁精!六娘暗骂,撅嘴嚷道:“看吧看吧,三娘一样心急的,只不过她肚里弯弯绕,不像我和七娘这般直爽罢了。”
臭丫头!居然讽刺自己有心机城府深。岑三娘想,让她和六娘七娘斗心眼绝对是在考验她的良心。就像让一个NPA的明星和高中生抢篮球要多心狠才下得了手啊? 可是,抢不过更丢人啊。
不方便和六娘斗嘴,还得撑出满面笑容当没听到六娘的话。岑三娘泪流满面,几乎忍成了内伤。
她笑嘻嘻的不接嘴,六娘便一个劲拿眼风挑衅她。
继续挑衅
“三娘是客,对堂祖母客气!哪像你们,没大小小的。”三老太太数落着六娘七娘,替三娘说话。
如果岑三娘像六娘七娘一样没有亲疏,就是不懂事了。相反,岑三娘的客气证明她清楚自己在三房的地位,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三老太太很满意这样乖巧懂事的岑三娘。
七娘极有眼力,马上说道:“三娘六娘都心急,七娘还小,祖母先替她们选吧。”
这回三娘和六娘同时想用眼刀子去戳七娘:你才心急!你赶紧着别废话了,赶紧选吧!
“七娘真乖,祖母要打扮,也得先打扮我家七娘!”三老太太大笑着捏了把七娘的肥脸,终于结束了小孩子们斗心眼的前戏。
三老太太心情一好,便真的替小辈们用上了心。
“我记得七娘做的是件鹅黄色的襦衣,还是梳双丫髻。各插三对珍珠宝钿,用琉璃耳坠”三老太太说着从妆匣里拿出珍珠宝钿。
每一支宝钿都由米粒大的粉色珍珠缀成花形,中心一颗莲子米大的浑圆白珠。耳环是指甲盖大小的琉璃芙蓉花,栩栩如生,通体透明晶莹。
《孔雀东南飞里》有“腰若流执素,耳著明月珰”的形容,这种通体透明能映月光的琉璃耳饰也被称为明月珰。
不喜欢首饰衣裳的绝不是女人。岑三娘虽说不贪慕这些,却也瞧得目不转睛,啧啧赞叹。特别是那对明月珰。
古代能烧琉璃,也能烧出晶莹透明的玻璃,但大片的透明玻璃安在窗户上的应用却是清代之后。
岑三娘浮想连篇,如果她能烧出大片的透明玻璃,推广运用到民居上,独家运营能赚多少银子?可惜她不仅不会做玻璃,她也不会做肥皂制胭脂,更不会设计服装,绘画弹琴她也一概不会,岑三娘遗憾的想,自己其实是个废柴穿越女。
“祖母,三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都瞧的痴了。她这么喜欢,我把这套首饰让给她吧。”七娘的语气格外真挚。
“我家七娘真大方,真是个好孩子。放心吧,祖母替你们三个都选好了的。”三老太太笑着又夸了七娘一句。
明着大方,实则讥她眼皮浅,没见过贵重的首饰吧?得了便宜还卖乖,标准的人小鬼大心眼多啊。岑三娘退出神游,把七娘和三老太太一并夸了:“珍珠宝钿精巧,明月珰剔透。七娘面容甜美,用这套首饰正合适。堂祖母真会打扮人哪。”
七娘听的眉开眼笑,脸颊笑出了两个米粒大的酒窝。难得的觉得三娘也顺眼了许多。
六娘生了小心眼,怎么听都觉得三娘虚伪,顺口也夸:“七娘的皮肤就是白,如果穿那件茜红襦衣就更漂亮了。”
说话间便盯着三娘。眼神明明白白的挑衅,七娘都舍得把她的首饰让给你,你好意思不把衣裳让给七娘?
七娘抢在三娘开口前说道:“六姐瞧错了,三娘的皮肤比我白很多呢。祖母都说三娘是咱们三个里面肤色最白的。”
这时候拆自己的台?气得六娘想伸手掐七娘的包子脸,看三娘的眼光更加不善。
岑三娘也想掐七娘的包子脸,这小丫头无时无刻不在替自己拉仇恨啊。
选首饰
“三娘出了孝,以后多出去走动走动。闷在楼里,见不着日头,肌肤倒是养白了,身子骨也太瘦弱了。比七娘大两岁,瞧着还没七娘结实。”三老太太给岑三娘做那身衣裳是有目的的,自然不会让六娘坏了事。一句话就将三娘的肤白归结于没晒着太阳,并非天生皮肤好。说着不给六娘再开口的机会,伸手将她拉到了身前:“来来来,祖母看看怎么打扮我家六娘”
宠溺的语气顿时让六娘感到满足,成功的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未及笄的少女一般都梳双丫髻,头发两边各梳一个小鬏的样式。六娘有着一头浓密的长发。三老太太让六娘梳双环髻,头发分成两半,紧紧的扭成两个环状,用织金的锦带系住,露出秀丽的脸部轮廓。给她选了一对金制的花簪,并一对金镶玉的手镯。
七娘想像着身材修长的六娘梳着双环髻,穿着鹅黄色夏衣的美丽模样,眼里情不自禁的流泄出羡慕。心思一转,便又落在了三娘身上。
她比不过六娘,还比不过十三岁了,个头和自己一般高的三娘么?七娘翘了翘嘴。
六娘满足了,盯着三老太太,想知道她怎么打扮三娘。
三老太太拿了枝银制的步摇:“三娘穿茜红色就极出挑了。才出孝,打扮得太过华丽也不好。我看这枝步摇最合适。三娘喜欢吗?”
银质的步摇,底子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飞燕,嘴里衔出了一丛寸余长流苏样的坠子,打造成轻薄的树叶形状,极为精致。论做工,丝毫不比七娘的珍珠宝钿,六娘的金制花簪差。三老太太在明面上不会偏心的太过。
岑三娘不仅嘴里要说喜欢,还得辅以行动表情。她两眼放光,爱不释手,啧啧赞叹:“好漂亮啊,我太喜欢了。多谢堂祖母!”
作工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