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完了香露,巧儿又接过宫女递进来的衫子,要侍候我穿上。我毙了一眼绣着一朵朵碗口大牡丹花的大红绸子兜肚,便吩咐蓉姑姑说:“去把万岁爷赐的那套汉服给取来吧。”
蓉姑姑瞧了我一眼便明白了,欢喜地领命去了。回头看见巧儿还愣在原地,不禁叹了口气,这丫头还是一般的缺心眼。“你去瞧瞧今天都传了什么菜了,腻的都不要,吩咐御膳房传些清淡的来。”
蓉姑姑侍候我换上轻轻娆娆的长衫与纱裙的时候,忽然鄙见屏风外有一高大的黑影,我吃了一惊才看清原来弘历已覆手立于屏风之后。
屋内熏香已经点燃,果盘已经摆好,茶茗点心一应俱全,宫女太监们也知趣地退出还不忘关上门。
“臣妾参见皇上。”在烟波妙曼中,我轻柔地抬起了头,额发濡湿地搭在脸颊上,新换上的长衫也紧紧地与肌肤沾在一起,春光隐现
“娴儿”我看到他眼里的失神,不待他相扶便自行起来。
“啊——”我脚下一滑,人便向后倒。
“小心——”再次抬眼的时候,人已经稳稳当当地在弘历的怀里。“真香”弘历并没有放下我,反而埋首于我的发丝深处感受着玉簪与玫瑰混合的香气。
“皇上”我挣扎着,他却丝毫不动。
“还在生气么?”他依旧抱着我,我们谁也看不到谁的表情。
“没有。”我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真没有么?”他的语气里埋藏着试探。
“没有,也不敢有”我正视着他,我的话里不存有任何温存,即便这么近,此刻于我,他却是如此地陌生。
弘历脸上的肌肉线条徒然僵硬起来,他放开了抱着我的手,“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爱吃醋,朕知道那天对你的话是重了,朕愿意给你任何的补偿。”
“那么请给我一个孩子。”我定定地看着他。
弘历怔住了,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良久,他忽然温柔一笑,问道:“为什么要一个孩子?”
“盼头”
“嗯?”弘历并没有听明白。
“红颜未老恩先断毕竟,臣妾所能依靠的,惟有自己的孩儿” 我是这般直接,并且恳切,弘历不禁感到诧异,却仍然是笑着,似问非问,“你认为朕将来会冷落你?”
我心底一凉,似触动了长久以来暗藏的心事,随之垂下头,哀伤地说:“从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又有谁能一生留住君皇心,何况多少年了,臣妾之于皇上不过如此。”
“是么?”淡淡的震惊之后,他的微笑蓦然有了悲凉的味道,“你何必妄自菲薄,朕心里真没有你的,今夜根本不会来永寿宫。”他顿了顿,“你的意思我明白”弘历神情端凝,声音亦是庄重的,“朕说过的话,必会兑现的,你放心罢。”温柔中,忽又泛出一些苦涩与沧桑。
我不禁失色,顿时局促不安起来,惟恐被他窥见了心思。他此刻的眼神是温柔而执著,虽也有丝丝缕缕的哀伤与无奈,却恰好作了承诺的点缀,使我又一次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心下欢喜,却又带着卑怯的敬畏。
心机
今年京城的夏似乎来得特别的早,繁花才纷纷地落了满地,树上的蝉声已经聒噪起来。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错了错了!“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唱的是柄烛相对的伤心夜谈,既怕重逢只是梦,更怕惊扰了这个梦,所以唱到这个“梦”字声音便该低下去,如梦似幻,如随风之柳,在漫天花雨间低迥而下,明白了吗?”
“奴婢知道。”
“格格,别劳心,她们已经唱得很好了。”蓉姑姑一边给我打着扇子,一边递上新鲜的冰碗。
无数垂柳依依,隐约透出小亭一角朱红栏杆,亭周浓荫匝地,亭内深阔阴凉,瓜果并冰镇的茶水齐备,比起外面火辣辣的艳阳,亭子内可以算得上是人间的天堂。
我斜眼看了一看身边的蓉嫔,道:“本宫只是为她们好,将来谁能得到皇上一眼青睐,便不用在这里顶着烈日卖笑吟唱了。”这句话既是道给那些歌姬,也是道给身边的蓉嫔知晓,可惜这个妹妹依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接上来。有时我倒宁愿她像嘉妃那样长得聪明狡诈一些,也比这样一副扶不起的阿斗状要强,最起码我也能有个说得上话的对象。
偶有风过,吹得那亭子的幕帷微微扬起,露出里面一层鲛纱轻帷,却用银线堆绣折枝花样,日光下如绚烂一团银丝,缠缠堆堆直耀人眼目。
“额娘——”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团小人儿已经落入怀中,我正惊奇着这时候永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另一把妖娆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是舒小主把你带来的吗?”我一边逗着永琪,一边问道,眼光始终没有正视跪在递上的舒嫔。
“臣妾上永寿宫给娘娘请安,恰好遇上五阿哥在闹性子,便把他带过来了。”
我抬头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舒嫔,“起来吧。”然后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谢娘娘恩典。”舒嫔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今天不是让你好好和愉娘娘在一起的么?怎么又闹性子了?”我把永琪抱在怀里,装作生气地问道。
“永琪要额娘抱抱”说罢又往我的怀里钻去。这孩子就是这样会讨人欢心,轻轻柔柔的一句话便能把心都塞得满满的。
“五阿哥又聪慧又可爱,难怪娘娘会舍不得呢,只怪愉妃硬是要把孩子抢回去。”我冷冷地看着舒嫔,她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我也有过她这样的年纪,有过她这样心思,连对愉妃该有的尊称也敢省却,并不是她胆大包天,只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一番同仇敌忾的话能博得我对她的一丝好感。
我把一块甜糕放在永琪手里,让蓉姑姑给接了过去,才悠悠地说道:“为娘的念着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对呢?”
“五阿哥能由娘娘给抚养成人,是他的福气,如果臣妾也能像愉妃那样诞下孩儿,还巴不得送给娘娘抚养,好粘上娘娘的贵气与福气。”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其实说白了就是想我能拉她一把,好重获圣上的欢心。也难怪的,本来在她中选的那年,就她生得俊,也最得圣上的欢心。可惜先有永琏的死、静月的死,后有无数新人的冲击,圣上的恩宠也渐渐淡了下来,只是按年份升到嫔便停济不前了。
“没有当娘的会舍得自己的孩子的”
“臣妾舍得!”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舒嫔便急急地打断了,仿佛是怕我不信,说的时候还重重地点着头。
不知是否被她这刻的认真所打动,原本心里对她的不屑忽然变成一种想笑的冲动,便略带玩味地对她说:“那本宫就给记住了。”
回头看荣嫔还是一副木讷的样子,心中不觉叹了口气,同一年的秀女差别竟有如斯之大,再抬眼湖边盈盈一张张的秀脸,心里忽然念到或许培养一个旧人要比在一堆新人选上一个要来得容易,起码是一个尝过苦头的旧人。
“臣妾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我看她一副踌躇的模样,便知不会如此简单,必有极要紧的话,只可私下密谈。便对蓉嫔以下的人吩咐了声,“散了吧。” 于是众人依序跪安,退出亭外,顿时声息不闻,朝阳影里,只余有徐徐的风声。
亭子内只剩下我和舒嫔,她还有些踌躇,怕她所说的话,会让侍立在外面的太监听见,辗转传入别人耳中,因此顾盼之间,欲语还休。我猜出她的心意,便说:“外头的都是自家人。”
舒嫔愣地笑了一下,又坐近了一些,她的发丝滑出了鬓角,带着细若游丝的芬芳从我的侧脸掠过。随即,她以轻缓的气息问道:“这班歌姬是娘娘悉心训练的吧?”
“嗯。”我用护甲拨弄着桌面上的缠枝牡丹花细密繁复的花瓣枝叶纹样,无心无思地应着。
“臣妾那天在中宫那儿听皇后身边的丫头说,”她又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说即便娘娘多用心也没用,费尽心思也及不上中宫娘娘的肚子争气。”
护甲在木纹里轻轻的“吧嗒吧嗒”磕了一声,我只默默不语,但这猝不及防的听闻却是带给我极大的震撼,皇后怀孕了!188小说网 188txt … 手机访问 m。188txt 想看书来188小说网
失落
晚风一丝一丝的拂松方才脸上绷紧的茸茸的毛孔,天色一分分暗淡下来,出现蒙胧的光亮的星子。
我每天于此刻意地训练歌伎吟唱,多少有期待君王一顾的意思,但歌舞未盈,声势却已经悄悄落于别处。
“达”
夏天的雨丝试探地小心地落下,怯怯地打破了凝固的时间。自把舒嫔打发掉,我便一个人坐在这亭子里,看着太阳缓缓地升到最高,又缓缓地落下,看尽这个后宫的繁华与落寂。我仿佛置身事外,闲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在身边鱼贯而过,去了又来
这些年看着英琦那张美丽的脸孔因为琏儿的死去,因为病痛的折磨渐渐变得苍白枯萎,我以为我已经不恨她了。但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那些怨恨从没有消失,只是被经年的同情所掩盖,而今天那份同情却被这个突如起来的消息狠狠地打破了。
如果她没有怀孕,或许就如蓉姑姑所说了,我还能冀望些什么,但现在却连我这种卑微的冀望都给褫夺了,那种不公平、不甘心的感觉复又窜上心间,细味之下,竟比过往更浓烈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顺着声音缓缓地转过了头,坐得太久了,连反应也跟着慢了下来。
“怎么能连一个姑姑都不带呢?”是昼,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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