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搂在怀里,甚至有可能在她的怀里痛哭一场。她也一样希望自己能像只猫般偎在他的怀里。这种冲动并不是现在才有的,是几十年前就有的,只是一直不曾有这样的机会。她向前迈了一步,双臂甚至动了动,准备张开来迎接他。
很快她发现他其实并不是想拥抱她,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仅仅只是急迫地拉住了她的手,急急地说,彦子,你是不是来接我出去的?见她不答,又问,告诉我,是不是来接我出去的?
那一瞬间,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她难以相信,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熟悉的黎兆平。在她的印象中,黎兆平是天下第一男人,就算是下一秒要死,这一秒他仍然会谈笑风生。可面前这个人,就像一个溺水者急于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许久以来,他一直生活在某种臆想之中,这种臆想的主题仅仅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
她努力忍着,才未让眼泪哗然而出。他却像是一个梦游者,对她又拉又扯,一遍又一遍地追问.是不是赵德良说话了,要放他出去了。舒彦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抽了他一巴掌。她是将全身的恨意全都用在手上,抽得特别重。响亮的一记耳光之后,她感到自己的右手完全是麻的。黎兆平的脸顿时红了,他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惊恐地看着她。
他们打我,你竟然也打我?他说,声音中透着绝望。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哭着说,对不起,兆平,我并不想打你。可我见不得你这样。想想以前的你,看看现在的你,那时候,你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没有哪个女人见了你不为你动心。可现在呢?你看你都变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你知道你这样让我怎么想吗?你如果放弃,那我在外面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紧紧地抱着她,跟着哭起来。他说,我害怕,真的害怕。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踢我打我还在其次,不让我睡觉,拿滚烫的灯照看我,拿电流击打我。只要我一闭眼,梦里全都是那些镜头,梦中也在挨打。我真的怕了,怕自己撑不下去,怕那些人得逞。总之,只要一天不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就无法不害怕。
两人各说各话,你一句我一句,都没有接对方的话,都按照自己的逻辑在表述。这番表述之后,舒彦明白了黎兆平的恐惧。他说的折磨是一部分,或许还有另外一部分,黎兆平所做的一切,虽说不一定够得上受贿,似乎连行贿也够不上,可毕竟不太光明。他是一个在最大公约数上游走的人,这些行为,如果单件看,半点事都没有。如果谁有能力将所有的数字全部加起来,那就是一个天文之数。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人家既然将他弄进来了,势必想将他置于死地,绝对没有理由放虎归山。尤其这件事的背后,牵扯那么多的人事,那么多的是非,牵扯着那么大个官场,不知多少人在较力,最终的结局,准都无法预料。
一段时间后,舒彦觉得,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不好。如果不能迅速将他从这种挫败的情绪中拉回来,他还能撑多久就只有天知道了。她调整了一下自己对他说,好了好了,男人老狗,有泪不轻弹。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已经定了,选你当党代表,只要你的党代表资格确定,他们就得放你了。
黎兆平一听,果然精神一振,说,真的?你不是想让我开心,编出来骗我的吧?
舒彦说,我为什么要骗你?这么多天,你以为我在闲着,她推了他一把,说,刚有消息,我立即就来告诉你了,不识好人心。
黎兆平的性情显然大变,变得患得患失。好心情仅仅持续了一会儿,脸色又阴沉下来。他想到了杜崇光,这个人对他丝毫不感兴趣,甚至恨得咬牙切齿。他若要当选党代表,杜崇光是决定性因素。如果杜崇光坚决不同意,整个广电局就有很多人跟着他跑。权力这个魔术棍,有着足够的魔力,大得常人难以想象。
当初,张承明死了,杜崇光接任,内部反对意见极其强烈,甚至有人到省委去告状。即使如此,晚上登门的人大概也将他家的门槛踩低了几寸。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人表面上对他是积极拥护。
舒彦知道黎兆平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杜崇光已经跳出来要对他进行双开了。有了这一前提,选黎兆平为党代表这件事能否进行下去,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现在黎兆平这种精神状态,自然不能将杜崇光要双开他这件事说出来。更不能将黎兆林有可能自作主张绑架了周小萸这件事说出来。她只好对他说,这件事,把握还是很大的,是大老板定的盘子,丁应平将亲自坐镇,关键时候,赵德良可能和组织部长马昭武一起去广电走一圈。不仅如此,他们还有预案,就算选不上党代表,还有别的办法。
另一方面,舒彦也担心事情并不能一帆风顺。她之所以来看黎兆平,还有一个原因,她希望通过和黎兆平的谈话拓宽自己的思路,看能不能找到更好、更便捷的办法。
她告诉黎兆平,目前的形势差不多接近明朗化了。这确实不是一场普通的事件,背景极为复杂。他们怀疑,这帮人背后的大老板是陈运达。
黎兆平显然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并不显得吃惊,只是说,果然是他。
倒是舒彦吃惊了,反问,你知道是他?上次怎么没听你说?
黎兆平说,我只是一种怀疑,并不能肯定。
舒彦说,你为什么会怀疑是他?一定有原因吧?此时,舒彦想起来了,以前,陈运达对黎兆平挺好的,为什么突然想对付他?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黎兆平第一次谈起他和陈运达的关系。
多年以前,黎兆平才当记者不久,受朋友之托,去帮助摆平一起纠纷。
纠纷的性质,一开始只是普通恋爱,涉及的三个人,分别叫周允宽、古昌华、祝晓蓉。周允宽和祝晓蓉是中学同学,高中二年级的时候,两人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当时,中学是不准谈恋爱的,一旦发现,立即处分。周允宽在学校的表现原本不好,属于那种惹事生非的主儿,学校发现他恋爱后,将他开除了。那个时代,社会上的待业青年非常之多,高中毕业就等于失业,何况周允宽这种被学校开除的人,他没有工作,只好在社会上游荡,后来跟着别人跑生意,从县城跑到省城,常常还跑到外地。祝晓蓉高中毕业后,在当地一家商场找到了工作。
有一次,古昌华到商场买东西,见到了祝晓蓉,便主动进攻。那时候的人单纯,因为和周允宽在恋爱,祝晓蓉不肯接受古昌华,只肯和他做普通朋友。有一次,古昌华请人吃饭,将祝晓蓉也叫上了。平常,祝晓蓉可以喝几杯酒的,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喝了两杯,觉得天旋地转,不一会儿醉倒了。古昌华向客人说送她回家,结果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家,并且在她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轻易取走了她的初夜。
因为周允宽不在身边,又和古昌华有了第一次,祝晓蓉的情感开始出现偏移。周允宽偶尔回来,找她,她便刻意回避。周允宽找她闹了多次,没有效果,跟踪她,才知道她和古昌华好上了。周允宽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叫了几个把兄弟,把古昌华狠狠地揍了一顿。
第二部分 第107章
第二天,周允宽被关进了派出所。那时候刑讯较为普遍,周允宽在派出所受尽折磨,放出来时,已经残废。家里因此四处告状。托黎兆平的,不是周允宽,而是祝晓蓉。古昌华是个花花公子 同时和好几个女人保持着关系,他所玩的那些女人,全都是以非法手段得到的。祝晓蓉了解这些内幕之后,要和他分手,可他坚决不肯。黎兆平之所以答应去作这个采访,并非替祝晓蓉出面找他的人有着怎样的背景,或者和他有多深的私交,只是他觉得像古昌华这种人是社会渣滓,不能让他逍遥法外。黎兆平刚跨入社会不久,满腔报国情怀和匡扶正义的壮志,一定要将这个玩弄女性的流氓绳之以法。
等黎兆平将采访工作搞完,才知道这件事有多大的阻力。他人还没有回到省城,早已经有了一堆说情的人等着他,其中包括一些非常关键的人物。当然,电视台的几个高层不是出面说情,而是直接传话给他,叫他不要发这篇稿。他不信邪,满怀抱负并且义愤填膺地将稿子交了上去。然而,这条稿子还没有进入终审就被枪毙了。
时隔不久,枪毙了他那条稿子的部主任叫他一起去吃饭,到了之后,才知道请客的人叫陈运达,职务是副县长。黎兆平并不清楚这次请客背后的内幕,得知陈运达是古昌华所在那个县的副县长,站起来说,陈县长,我要为民请命。你们县有个古昌华,此人玩弄女性,道德败坏,贵县为什么不能将这样的人绳之以法?
部主任在桌子下面踩他的脚,却未能阻止他将话说完。他说,我在贵县采访时,隐隐约约得知,这个人背后有很硬的后台,到底是什么样的后台?有谁的后台,比共产党还硬?难道贵县,就不是共产党的县?贵县县委县政府,就不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
一席话,说得陈运达异常尴尬,脸都红了,半天说不出话。部主任担心黎兆平还会瞎说,附在他的耳边说,你知不知道?古昌华就是陈县长的外甥。他以为这样一说黎兆平会见风使舵,至少是将这个话题压下。可黎兆平一腔热血,眼里容不得砂子,听说这话后,立即站起来,说,这么说,古昌华背后的后台就是陈大人?这么说这是一次胜利的欢宴?真的好抱歉,我不是胜利者,而是失败者。我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说过之后,掉头就走。部主任伸手拉他,他执意要走。
陈运达非常豁达地说,让小黎走吧。他很有性格,我喜欢这个小伙子。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以后陈运达只要到省城办事,就一定要来拜访黎兆平。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