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旌旗半卷鼓声寒(中)
我是被活活热醒的。
这种热已经超越了**能忍受的极限,它是从五脏六腑开始沸腾,浑身仿若置于滚烫的火炭上细细炙烤一般。于是我在焦渴难耐中醒来,意识一回到身体,便感觉浑身刀割般地痛,后背心中了那样重的一掌,更是疼得抽搐,口中不由得低吟出声。
我的喉咙想来也是热坏了,嘶哑难听,倒是不用再刻意装男子。我舔了舔干裂得爆起皮的嘴唇,感觉从未如此渴望一盏冰泉。
我记得最后中了那老妖婆一掌,从天堑上掉下来,怎么我竟然没有摔死么?赶紧坐起来打量四周,眼下我大约是在一个岩洞之中,触目是赭红色的岩石,鼻子里充斥着浓烈的硫磺味。而我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块天然的白玉床上,这玉床大约本是寒玉,因为我挣扎着站起来,离开床就发现更热,相较而言,躺下来倒变得还能忍受了。这是什么地方?我如何会掉到这里来的?
我心中万分疑惑,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伤处实在疼得厉害,一时便压抑不住低低的呻吟。洞口一个影子闻声一闪,我一个激灵,却见一位穿着乳白色烟纱裙的少女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她生得很是秀丽,面色却是十分苍白,走到我面前福了一福道:“姑娘醒了?可是伤口疼?要不要先饮些水?”
我闻言大惊失色,此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女儿身,而且身上原来的男装早已不见,也换上了一套乳白色烟纱裙,与眼前的少女所着一样。我结结巴巴地问:“姐姐,请问这是何处?我何以在此?我原来的衣物呢?”
面前的女子回答:“姑娘可以叫我冰仪。姑娘现在是在天堑底下,想来是掉下来的。您原来的衣服在穿过黄泉业火时烧没了。”
我脸上轰隆一声炸红了:“敢问姐姐~呃~我掉下来的时候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她淡定地回答:“那就不知道了,是王上在花园散步的时候捡到你的。我给姑娘换衣服的时候是女儿身。”
彼时我完全绝望了,但仍然挣扎着问了句废话:“敢问姐姐,王上是男还是女?”她苍白冷漠的脸上嘎啦出现了裂缝:“自然是男的!”将水递到我手中,然后就不愿再与我对话,“姑娘稍等,已经有人去禀报王上了。有什么话您待会可以亲自问他!”说罢就转身飞快地走了。
我怒。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你怕什么呀?我不是想让你的王上负责啦!唉!
她一走,我一边饮水一边想,大事不妙,这王上,难不成竟是那个蝙蝠妖男和老妖婆口中的那一位么?他跟哥哥们要讨伐的那一位,是什么样的关系呢?住得这么近,想来大约也是相识罢?如此,我可就凶多吉少了。他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么?想来是不知道的!要不为何救我呢?唉,这水是什么怪味?莫非水里也有硫磺么?
正在低头胡思乱想,一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施施然走了进来。他同样身着一袭轻薄的白衣,不过用料看起来明显比我身上这一身贵重得多。
这是一个怎样苍白优雅的男子,令人见之忘俗!白衣胜雪,冰肌玉骨,周围灼热的空气仿佛也因他的到来悄悄地降低了温度。乌墨一般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庞轮廓秀丽清雅,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两道剑眉微微斜飞,平增一份儒雅风流,双眸黑似星辰,目光却清朗无暇。挺直的鼻梁下是淡粉色的薄唇,仿佛气血甚虚,让人看着微微心酸。然而彼时最令我惊奇而后凝神细望的原因,乃是他的容貌,令我有陌生的熟悉感,仿佛多年前的某个地方,我曾经见过一张相似的容颜,待要细细思量,却又无迹可寻了。此刻见我定定地望他,他也不恼,只微微笑道:“姑娘热么?”
我想起刚才那婢女的话,腾地烧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嗫嚅道:“那个~不是啦~呃,是衣服~”
他温和地笑道:“瞧我这话问的。这里自然是热的,看你的脸都烧红了。姑娘可是羡慕在下身上这身冰蚕丝?抱歉得很,这冰蚕丝比较难得,一只冰蚕王数千年才吐出半尺冰蚕丝。我的属下寻了多年,拢共也就只得了这么一身,平日里想要换洗都不成。只能委屈姑娘先穿着寒蚕丝了,其实这个降温的效果也是不错的。”
他竟然以为我是觊觎他的衣衫!我大窘:“不是啦!那个~我想问,我怎么在这里?是你救了我么?”
他闻言不笑了,清朗的目光打量着我:“其实我也正想问问姑娘,如何从天堑之上掉下来的?天堑之下有毒瘴,毒瘴之下有黄泉业火,一般活物进入毒瘴就失了性命,侥幸过得了毒瘴,穿越黄泉业火之时也决计活不得。姑娘你却毫发无伤地穿过了它们,一直掉到我的花园里,将我亲设的结界都砸了个窟窿。黄泉业火顺着那窟窿流下来,将我满园珍贵的花花草草烧了个干净,尤其是我辛辛苦苦培植了上千年才成活的一池莲花,唉,烧得连片叶子都没给剩下。而你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躺在火里,满身的羽毛一点儿火星都没沾上。即便你是能浴火重生的凤族,我也未曾听说能有这样的异能。这里的黄泉业火,一路在地底燃烧奔涌至幽冥界,乃是幽冥界黄泉业火的源头,能焚烧仙家的魂魄,而你竟丝毫不惧之,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啧啧地打量着我,满眼纯粹的好奇。
而我扑扑乱跳的小心肝在他说到“满身羽毛”这四个字的时候,终于恢复了正常,噗通噗通跳得四平八稳,脸色也迅速退烧。
我想了想,诚恳地回答道:“公子,你问我我也不知。若我事先晓得这是什么黄泉业火,就算拼了小命也是要撑着爬上去的。”
他点了点头,潇洒地摆了摆手:“即是这样,那就先不去想了。对了,你是被我属下的明姬仙子打伤的么?她为何伤你?难道你一个姑娘家,也是来讨伐我的么?”
我闻言石化了。难道,我的命,真的,这么,衰?
真的一脚踩空,就掉到了那蛟龙后人的老巢?
我木然地问:“公子,敢问你是?”
他拍一拍额头,温言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蛟腾。他们都称我王上,但是我其实很不喜欢。你唤我阿腾罢。你叫什么?
我木木地回答:“凤歌。”
他的眼中漾起点点异彩:“嗯,很好听,我记住了。那么,凤歌儿,你手中的苍鹄剑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想起此前蝙蝠妖和老妖婆的对话,仿佛这个王上与这把苍鹄剑有些渊源,但是彼时与他有恩的是不是孔戟,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一两万年前,那孔戟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能有能力施恩于他么?搞不好是上一任剑主帮了他的忙呢。
我稍作斟酌,模棱两可地答道:“是终南山的一位朋友赠与我的。”
他展言一笑,便如霜雪初霁一般:“那便对了。凤歌儿,你那位朋友是我的恩人。你在我这里随意便是,莫要见外。你的苍鹄,我让冰仪暂为保管,你且放心。”
我委实宽心不少,然而想到哥哥们去了极南之地,我自是要早点去找他们的。当下也未曾细想,张口便道:“公子~不,阿腾,我什么时候能上去呢?”
他面色沉了一沉,半刻后依旧温言劝我道:“你身上有好些伤,不及时救治会留些后遗症,姑娘家身上留有伤痕总归不大好。你此刻修为散了大半,想来便是上去,也不抵什么事的。我的那些属下都很骁勇,你且在此将养将养,养好伤方能抵挡。”
我张口结舌。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他让我好好养伤,然后去对付他的属下?这蛟龙后人,说话做事也忒不合常理啦。
随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递给我道:“这是千年雪莲炼成的仙丹,虽然黄泉业火不曾伤着你,但是你五脏六腑免不了受些热毒。吃了这个可以缓解不少。这寒玉床也对你有益,你先在此歇着吧。”说罢又施施然走了。
我一时有些迷惑,感觉事情超乎了我能想象的范畴,命运似乎将我拖向了无法预测的深渊,令我有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即使此刻我身处熔炉一般的岩洞,我的心却渐渐地寒如冰雪。
吃了那丹药,果然五脏六腑的灼热退去不少,我试了试凝聚些真气,却泄气地发现沿着周身经脉的真气如同游丝一般,遂放弃了强行闯出去的念头,在白玉床上闭目打坐,盼着身子能赶紧恢复,早日溜之大吉。
过得几个时辰,中途那个叫冰仪的婢女又进来送过两次水,我想叫住她,她却脚步匆匆,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令我十分疑惑。我难道无意中得罪了她么?
冰仪第三次进来的时候,并未端着水。她低头福身道:“姑娘,王上请您一起去用膳。”我顿时听得自己腹中咕噜叫了两声,红着脸道:“多谢姐姐。”
我起身跟在冰仪后面走出了这诡异的红色岩洞。洞外是一条长约二百来米的天然甬道,两边壁上皆点缀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淡淡的柔和的光芒将红色的岩石映得有些妖娆,充斥着鼻端的硫磺气味仿佛也不显得那么浓烈了。甬道的尽头一片光华璀璨,一走出去,险些闪了我的眼睛。
这竟是一个高达百丈、天然红岩形成的大厅,厅极宽阔,能容纳千人。自然造化,鬼斧神工,厅中四壁、穹顶竟处处生满天然水晶,白、紫、黄、绿、红色泽千变万化,灼灼其华,令人目眩。我未曾去过东海龙宫,但几乎可以肯定,便是东海龙王的水晶宫也无可能有这么多天然生成的水晶。大厅中央生着一块巨大的白水晶,通体清透,纯净如水,稍加雕琢,便是令世人难以想象其圣洁光华的水晶宝座。然而我看得分明,椅被雕成了蛟龙的形状。我记得曾听大哥说过,龙的头上有分叉的两角,而蛟龙头上只有一只角,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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