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懂她的心。他是太爱她,太珍惜她,所以克制着,忍耐着。她这样哭,让他更心痛。他并不知道她已经得知了真相。他以为她会为他的冷漠而伤心。她不为自己伤心,只为他的伤心而伤心。她哭
着,再次抱住他。
她就这样抱着他,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依偎着他,整个人紧紧地贴着他。他们的身体贴合得如此完美,甚至连四围暖融融的泉水也静止下来。他再次感受到她身上温柔的母性。她抱着他的样子,像在对待一个倔强的孩子,像在安慰他、鼓励他、保护他。他不动了,任她抱着。他随着她安静下来。渐渐地,两人的呼吸也同步起来,仿佛不约而同地开始了静心之道。
多年前,在大学里,他陪她上过静心课程。那时她曾半开玩笑地说他,脾气不好,傲慢且冲动。她说,做静心对他有好处。他试着和她一起练习了几次,在咖啡馆,在公园的草坪,在春日的湖畔,在午后的回廊。他总是难以真正地静下来,总是静默少顷就烦了,不是忍不住说话,就是伸胳膊动腿。
而此刻,他十分安静,甚至充满虔诚。他们就这样相拥而卧,闭着眼睛,身体浸没在水中。他们抱着彼此,空气中静得只有呼吸。连呼吸都是很轻很慢的。他们似乎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流转。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陷入沉睡。他们在极度的静谧中感受到彼此的欲望。那欲望不再是烈焰。却如灵魂经烈焰炙烤后凝结而成的坚硬透明的石头。而彼此的心都超然安详,仿佛沉入湖水般的宁静。
云端的光线逐渐变化。许久之后,她重新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身体。她感受着他身体的轮廓,他的后颈、他的肩背、他的胸膛、他的腹部,而后慢慢向下。他发出轻轻的呻吟。她吻上他的嘴唇。他在她温柔的爱抚中渐渐沉沦。她闭上眼睛,面颊泛起微红。她听到他压抑而深沉的呼吸,听到他在耳畔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让她的心为之颤抖。她给他最甜蜜最柔软的碰触,倾己所能让他快乐。他在她的手中忘情,任她去诱惑、去折磨、去抚慰,并等待着最终为她所解放。
最后一抹阳光远去。云的影子从玻璃墙上消失。
暖暖的清泉荡漾着。她听到他发出沉重的呻吟。她将他搂进怀里。
他获得释然,静静地躺着,额头抵着她柔软芬芳的前胸。她流泻的发丝抚在他脸上。他闻到略带潮湿的清甜香味,茉莉和栀子花。一颗心沉入前所未有的喜悦与安详。永恒之光照亮了他。一股澄澈的宁静无欲涌向灵魂的深处。
这一刻,天堂不过如此。
情人节后的第二天,元深乘坐私人飞机飞往墨尔本。这是他不得不去弥补的事情——与沈庆歌一起拍摄婚纱外景。
在飞机上,他累极了,靠在沙发中休憩,仿佛疲惫的士兵刚从战场归来,仿佛寒冬夜旅人终于找到一条长凳。放纵自己的感情,投入一场真爱,哪怕只有短短一天,消耗竟也如此巨大。他再次体会到了真爱的残酷力量。
他告诉自己,该忘了。从这一天开始,真的该忘了。他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平静。可脑海中浮现的,却仍是简汐的脸。
他仰起头,靠入沙发的枕垫,抬起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长叹。
一直以来,世界对他有着巨大的误解。
他能够猜到人们,尤其是那些女人,在背后议论他的时候会说些什么——纨绔子弟、花花公子、情圣、浪子,甚至——做爱机器。
夏悠悠曾当面这样评价他,说他是不知疲倦的做爱机器。她这样说的时候,既含褒义,又含贬义。贬义部分是埋怨他猎食太广,且太过诚实。
如所有在欢场上自信且从容的男人一样,他从不避讳谈及自己的艳遇,也从不掩饰自己对其他异性的兴趣。对爱他的女人来说,这种诚实太过残酷。
只是,从来没有人知道,当他在滚滚红尘的游戏中兴致盎然地追逐时,他真心在寻求的其实是另一种东西,一种他强烈渴望,却再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用通俗的说法,那种东西可以被称作纯粹的爱情。
然而,他在暗暗渴望的同时,本能地强烈抵触。他不承认他在追求那种东西。因为他知道那种东西无法带来轻松舒适的感觉,无法带来身体的享乐。它要求你放下自尊,抛开你在世俗生活中用惯了的一沓面具,粉碎你坚硬的外壳,失去一切保护,并且无可避免地,在心灵得到慰藉的同时,体会到疼痛,因为你会担忧、会恐惧、会害怕得而复失。爱情最终带来的,就是让人窒息的、疼痛的、诚惶诚恐的感觉。他对自己说,不。
他骗了自己,也骗了全世界。
直到他终于,再一次地,遇见苏简汐,并和她在一起。
情人节,这匆匆的相聚,在理智与情感角力后最终遗留下的已完成和未完成,终于让他在这样的自我欺骗与暗暗追逐中,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但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束,一个两全的结局,没有给她遗憾,也没有给她伤害。
此刻,当他站在沈庆歌面前,望着身披昂贵婚纱的准新娘,他感到自己内心激烈的一团火焰在慢慢熄灭。他知道,属于自己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过去了。如果现在就去死,也可以。若不死,接下来的日子,也只是中规中矩地扮演好命运派给他的既定角色。是的,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一个演员。
他捧起沈庆歌的脸,深深地吻下去。
沈庆歌并没有询问元深在情人节当天去了哪里。她不问,元深自然也不说,只潦草地解释了一下,行程有些耽搁。两人很愉快地拍完了婚纱外景。野地里、花田中,阳光柔软,两人手牵着手微笑,相拥着亲吻,镜头捕捉到的全是美轮美奂的画面。回到酒店,元深看出沈庆歌有些疲累,便问她身体可好,怀孕可有不适?
沈庆歌淡然一笑,说都挺好,只是近来为各种烦心琐事困扰,恨不能三头六臂。她问元深:“如果换了你,要同时应付几个人、几桩事,你会不会觉得很累?”元深听出她话中另有一层意思,笑了笑,说:“人生在世,常常身不由己。累不累都一样要过下去。”沈庆歌笑笑,没有说话。元深又说:“宽心点吧,有些事情该放就放一放,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他说着伸手轻轻抚摸沈庆歌的小腹。她的小腹还很平坦,看不出有孕。像是无意识地,沈庆歌轻轻挡开了元深的手,抬头对他微笑,“不用担心孩子,他好着呢。倒是你自己,总叫我不放心。”元深没作声。两人相视一笑,许多事情心照不宣。过了一会儿,沈庆歌问道:“Ethan,你觉得,我们之间有问题吗?”元深微微一笑,答非所问:“Chloe,其实,我不了解你。”沈庆歌看元深一眼,轻轻地说:“一个人穷其一生或许都无法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婚姻不讲这些。你我最合适,你懂的。”元深微笑着点头,已经全然明白沈庆歌的意思。这一微笑一点头,也意味着,他们的最终契约已经生效。一枚无形的印章已经烙下,封定了彼此的承诺。
尽管,他们之间没有真正的爱,真实无欺的纯洁之爱,无怨无悔不计回报的爱,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结婚。如沈庆歌所说,婚姻不讲这些。
彼此都是太世故的人,经历了太多事,拥有太强大的自我,不会再付出真心。付出真心是一种冒险,只会削弱自我,暴露自身的脆弱。他们不会这样做。
但他们需要结合。这更像是一种结盟,一种资源的优化。商业联姻,互相参股,以更方便快捷的方式聚集财富,获得更显赫的成功与声名。又是俊男靓女,相互映衬,他们在一起,将会是一种既美观又实用的关系。
更不消说,他们能将一幕幕爱情戏演到满分,甚至完全入戏。在全世界眼中,他们都是真正的金童玉女。他们的结合就是世俗价值观中的绝对幸福。
当天,沈庆歌将照片发回纽约,给相关的公司用以设计婚礼细节。她告诉元深,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婚礼就定在五月,阳光明媚、百花盛开的时节。
惊蛰之后,渐有春雷萌动,天气说暖就暖起来了。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林冬月仍然住在家里。虽说是在养胎,但她回到这个家,就是这个家的主妇,每日必然操持家务,照顾丈夫孩子,又逢换季,需要整理衣物、洗晒冬被,忙忙碌碌,丝毫不得歇。
这天,温医生上门探访,做例行检查,也带来欧阳先生的意思:东郊别墅为她准备着,随时可以回去住,但若执意要住在家里,也不勉强。注意休养即可。
冬月不卑不亢,只说怀孕不是大事,不必劳师动众。她希望和家人在一起。
温医生不再劝说,只在临走时嘱咐她:“切忌操劳。有任何困难,随时联系。”又似不放心,看了看正窝在沙发里抽烟看电视的金洪生,说:“等月份大了,还是搬去别墅吧。一切都是为了母婴安康考虑。”冬月低头默不作声,送温医生出门。
春节之后,金洪生就不再开出租车了。买下新房后,他白天盯装修,晚上赴麻将局,常常深更半夜回来。难得白天在家,也就守着电视机。
冬月不去责难他。她想,夫妻二人有嫌隙,等时间慢慢过去,也就渐渐好了。心里有不痛快,总要有出口。与其捂着发酵,不如尽情发泄来得干净。
她相信,等这件事情了结,时间会治愈一切。
到了这天,正逢冬月与洪生的结婚纪念日。所谓纪念日,就是五年前两人去民政局领证的日子。金洪生是个粗人,不大讲究这些,每年都忘。冬月却总记得,买一束花,做几样好菜,或者给金洪生买件小礼物,一块手表、一只水杯什么的。
这天,冬月一早去采购,做了油焖笋、黑椒牛排、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