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云战惨然一笑,烛光映照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却再无平日的意气风发。
手中佩剑跌落在地,子冷恍然回神,正要弯腰拾起,却见人帮他拾了起来,伸至眼前。他回头,黑暗中,只见子霜站在他身边,清冷精致的面容上,两横清泪,如河蜿蜒。
这一夜,般鎏国的天空没有下雨,而远在千里的翼国帝都却是天雷滚滚,大雨倾盆。夜间夏风剪剪,夹着恻恻轻寒,采薇阁在雨中朦胧了轮廓,只听见雨打飞檐琉瓦的声音,滴答滴答,砸得很疼。
采薇阁门外,浅浅,芊芊,子昊,荷大娘正拍着门,忧心忡忡地呼唤中着屋里的人。
“蜜姐姐,蜜姐姐,你开门,开门啊!你在里面做什么?快开门啊!”
采薇阁里漆黑一片,仿似被闲置多年般死寂荒凉,只有偶尔发出的“哐啷”声证明里面的人还活着。
荷大娘急得踱来踱去,不时地拍门,“蜜丫头,蜜丫头,你这傻孩子,怎么把自己锁在房里?快开门啊,开门啊!”
浅浅猛拭眼泪,断断续续地喊着:“蜜姐姐啊,浅浅求你了,开开门啊,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开开门吧,求求你了呜呜,蜜姐姐”
子昊心疼地拍着浅浅的肩膀,沉吟半刻,建议道:“不如撞开门吧,这困了一天一夜了,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众人点点头,正要合力撞开的时候,后面恰恰传来南儿的声音。
“公子来了,公子来了!”
众人回头,恰见采薇林深处,渐渐浮现一抹清逸白影,正是夜槿恒撑着油纸伞,踏步而来。
他拾阶而上,收了手中油纸伞,望着采薇阁那道紧锁的褐漆大门,俊眉轻轻一拧,如墨落浅溪,然后随波曲折流淌。
“公子,这个怎么办?那傻丫头,不知怎么了?困在屋里就是不肯出来!可急死人了!”
夜槿恒摇了摇头,温声安慰:“夜深了,你们先回屋去吧,这里有我便可。”
夜槿恒的声音里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听他这样说着,大伙也就稍微安心一点,便点点头,回去了。
一声“哐啷”再次响起,一丝气味从门缝溢了出来,夜槿恒眉头拧得更深,他后退两步,足尖一点,白影向上一跃,伴随天际一声响雷,白玉箫凝力一撞,大门瞬间敞开。
未入屋内,便有一阵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夜槿恒心疼地落了一声叹息,抬步进去,轻轻地转身关了门,挡住猎猎狂风。
唉,看来真不该让她一个人呆着
夜槿恒自小习武,眼力自是比常人好些,寻了火折子,点燃了纱灯,橘黄的光芒一散开,看清眼前的情景,纵是有心理准备,也依旧不免吃了一惊。
软质地毯上,零零落落地歪着空了的酒坛子,有不少酒撒了出来,地毯上湿一块,干一块。地上除了倒着酒坛子,还有许多杂物,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精美的帐幔被扯了一大块,落在地毯上,揉成一团。
夜槿恒四周扫视一片,却不见黛蜜踪影,心中一紧,踏入内室,却见她倚在角落里,双手抱着酒坛子放在腹上,双眼闭着,像是睡着了。
夜槿恒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眉头稍微松了一些,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想要将她放回床上。
不料黛蜜倏尔抱起手中的酒坛子,浑浑噩噩地便要往嘴里灌。
夜槿恒动作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怒气,伸手便夺去她的酒坛子,放到一边。他低头,怀中女子发丝凌乱,浑身酒气,双颊泛着两朵酡红,眼睛紧紧闭着,蒲扇般的睫毛密密覆下,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一抹青灰色阴影。眼底的一丝怒气瞬即化开,宛若西湖清晨的暮霭在旭光中迅速驱散,转瞬间,便是几欲滴落的柔情,他轻轻拂开她脸上的发丝,试着呼唤。
“蜜儿?蜜儿?是师傅,醒了么?”
黛蜜浑身软绵绵,趴在夜槿恒怀里,一动不动,只低低地“呜呜”一阵。
夜槿恒轻轻地拥着他,怕她跌倒在地,他墨色的长发丝丝缠绕着她的,目光一落,他心中一跳,随而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这一刻,他不想把它们拨开,任那缕缕暗香萦绕的发丝缠进内心深处。
“蜜儿,师傅送你回床,可好?”
他虽这样问,却是知道怀中女子已是烂醉如泥,不奢望能得到回应,只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刚要向床边走去。不料,黛蜜倏尔仰起头,眼睛半睁,微光下,目光那样迷蒙,那平日娇俏生动的脸上,竟染尽愁苦之色。
夜槿恒一顿,“蜜儿,醒了么?”他轻轻揉了揉她那紧皱的眉心,“可是哪里不舒服?头疼么?”
黛蜜不言不语,迷迷蒙蒙地盯着他看,她头向左一歪,又向右一歪,倏尔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满脸是迷茫和无助之色。
她像是想要说什么,可一张口却是一个大大的酒嗝,然后捂住胸口,脸猛地埋在那袭白衣中,开始一场掏心绞胃的干呕。
“呕呜呜呕呜呜呜”肚子空了一日一夜,吐出来的只有酸水。酸酸的味道夹着浓浓的酒味,充斥了整个空间。
夜槿恒被吐得一身狼狈,双眼却只是紧紧凝注着怀中那个一边吐,一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心疼得无法言喻,无处宣泄,只轻轻拍着她纤弱的后背,一声比一声轻柔。“蜜儿,莫哭,莫哭,师傅在这,师傅在这”
“轰轰”
窗外雷雨交加,倾盆大雨倾泻而下。紫电如龙,叱咤夜空,似也在悲痛地咆哮。风狂扫入室,吹开一扇漆木窗棂,吱呀作响。紫薇树簌簌摇摆,满地落叶纷飞,空有满腔唏嘘,卷入无边的黑暗。
采薇阁内,灯火如豆,帘幔后面,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阵呜咽和呕吐声,在静得让人心惊的黑夜里,显得越发憾人心弦。
良久,黛蜜不再呕吐了,哭声也越来越小,她伏在夜槿恒怀中,安静得似是沉睡了千年。
夜槿恒脸色有些苍白,眉宇皱得越来越紧,额上已有一层密密麻麻的薄汗。他阖了阖眼,双唇抿成一条线,待再睁开眼的时候,又仿似一直都那般云淡风轻,不曾有疼痛来过。只是,黛蜜轻轻依靠的胸膛上,却有一角红光若隐若现,在她秀美却黯然的脸上明灭交替。
他悄悄地长舒一口气,轻轻地将她抱回床上,替她脱掉鞋子,转身便要去取水帮她清洗。
天边一道响雷再次滚滚而来,闪电妖娆盛开天际,一阵飓风呼啸而来,灯火骤弱,无边无际的昏暗席卷而来。惊风乱室,斜雨侵墙,有物什被风刮落在地,砸出一阵剧烈的声响。
须臾之间,烈风过境,将灭的灯火危危脱险,采薇阁内又明亮了几分。
夜槿恒定在原地,风自吹,白衣袂,形如飞。深邃的瞳孔里,两朵烛光煌如火炎。他细细地将掌心里那熟悉的温度默记于心,转身,对上那双迷蒙的水眸。
“蜜儿,你——”他低头,望向紧紧握住自己的,她的手。
“别走,再不许你走不许”黛蜜抓紧不放,嘴巴轻轻扁起,委屈得像一个迷路的小娃。她倏尔又咧嘴笑了,红粉菲菲的脸颊娇美如花,一双黑眸慢慢磨亮。
她趔趔趄趄地爬下床,身子摇摇晃晃,在险些跌倒的顷刻,夜槿恒迅速地张开了臂膀,堪堪接住。
软软的身子亲密无隙地贴在他胸膛,酒香熏得他有些醉意,夜槿恒气息一乱,只觉心悸如潮。有什么在心里缓缓蔓延,酸酸甜甜,苦苦涩涩,瞬间传达至全身。
那双绝美的湖眸里风不再平,浪不再静,有暗潮汹涌而出,浪浪侵袭。
他哑了声,竭尽全力才唤出一句:“蜜儿”随即,伸手按上她的双肩,轻缓推开。
然而,黛蜜却不满地“嗯”了一声,使劲儿地圈住他的腰,拥得更紧,乱糟糟的脑袋往他胸膛拱了拱。
他双唇嗫嚅,挣扎半响终是化为一声叹息,他低头,平息了所有不平静的情绪。
“蜜儿,乖,师傅去——”
如水莹润的字倏尔停在了舌尖,他怔怔地看着那张夜夜入梦的脸容迅速靠近,娇艳欲滴的双唇沁着浅浅的笑意,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好不容易才堆砌起来的淡如明川。
黛蜜踮着脚,手紧紧抓住那雪白的衣襟,在他反应之前,一个轻吻迅速落了下去
嗯好凉,怎么会这么凉呢我来暖暖,暖一下
混沌中,她迷迷糊糊地想,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
夜槿恒湖眸骤睁,怔在原地,任那甜甜的双唇印在唇边,伴随着清苦的酒味弥散开来脑子空白了,呼吸无声了,心脏不跳了,时间停滞了心中有个潜藏的黑洞,一瞬间被填得满满,所谓的地老天荒,是否就是这再无所求的瞬间?
他看她密睫轻覆,看她满脸娇憨的依赖,耳边只闻高楼倾塌的声音。
黛蜜轻轻贴着那清凉馨香的唇瓣,似是不满足于对方的冷淡,遂拉下那颀长的身躯,加深了这一吻。
夜槿恒双眸一定,似是被她唇上的加升的温度灼伤,慌张地后退两步不,不能不能
黛蜜怒了,脚步轻浮,却异常灵敏地拉住一角衣袂,顺藤摸瓜,重新抱住了那躯温暖,嘴里糊糊嘟嚷:“别走,你别走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你不要我了么?不要了么”
听她一丝哽咽溢了出来,夜槿恒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脑勺,却又果断落下,白衣一旋,带着慌乱的脚步,转身便走。
还未走出两步,黛蜜踉跄追上,昏暗中,她踩了裙脚,身体向前一倾夜槿恒闻言回头,始料未及之间,只顾着接住她,然而脚步未稳,重重地抱着她跌落在地
黛蜜像是丝毫不觉得痛,只死死攀住他胸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要走,不要走呜呜,你为什么要走,别走,别走好不好,好不好?别走”
那无助的哭声像是空谷回响般一声又一声地冲击着夜槿恒的心扉,他只觉胸口隐隐作痛,却又不像是毒发的痛蜜儿蜜儿他在心里不断呼唤,却不敢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