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年长叹一声,低头沉吟。自从那日王爷为了王妃失去分寸,失去理智,将多年来的精心部署和牺牲几乎全部置于无用后,失望悲痛之际,他也不禁动容了。今日,王爷这般心急地想要以一赌定输赢,恐怕也是因为王妃吧
他深知这样劝说根本没有一丝把握,却只能最后奉劝一句。
“爷,如今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这会不会太过冒险?”
司寇云战缓步走了下来,踏过殿上色彩浓重的波斯地毯,走到门前。面对着院落里的萧萧景致,笔挺的背脊后,数百黑衣卫队列整齐,安静得没有半丝声响。
“本王此意已决!若有悔惧者,本王决不强留!”
话音未落,身后“咚“的一声,所有黑衣卫以及门客齐齐跪下,声音响彻整个朝阳轩!
“属下誓死追随王爷!!!”
“司寇云战,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胸间一阵悲痛的回响余音不断,是因她绝望的双眼,是因她怨恨的笑意,是因她再不留转身余地的那一句。
手紧握成拳,他轻轻地阖上了双眸,薄唇蠕动了几下。
当场所有人都知道司寇云战说了一句话,但究竟是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听清。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子冷随着司寇云战重回到这一座府邸,细细地走遍了那个女子曾走过的每一寸他望着司寇云战的目光停顿在朝阳轩的门上,思虑了许久才敢问出来。
他说,他不会让她等太久。
却忘了,她还在不在原地。
龙纪十五年,六月二十八日,凛亲王司寇云战的夺位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同时期,云霄宫里也大有动作,云霄宫八千弟子异常忙碌,加强新招士兵的训练,还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逐渐减少皇宫的兵器和粮食供应等等。宫里的风声传得亦幻亦真,谁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宫主传下的命令,他们照做便是。
夜槿恒还没回来,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当初他领着一小队暗影一路追寻而去,现在离那日已经快一个月了,也没有音讯传回来。
此时日傍西山,落日倒映在别水苑的湖面上,泛出粼粼金光。端木宇坐在主楼,面向着视野宽阔的湖面,单手支着额头,神情疲倦而黯然。
“宇公子,喝口茶吧!”
端木宇回过神来,见是周伯,勉强一笑,然后轻啜了一口,问道:“荷大娘今日的状况怎样?可还稳定?”
周伯苦笑着摇了摇头,苍老的眼睛里却微微泛红,这段时间,他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他无子无女,一辈子的岁月都献给了夜槿恒和云霄宫,南儿和黛蜜就像是他自己的孙儿一样,让他心里疼得紧。可是现在,南儿不在了,黛蜜受了那么多苦,如今生死未卜一切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这样?饶是他一个已近垂暮之年的人也无法看淡啊。
他抹了抹老脸,答道:“今天还算好,总算肯开口说话了,宇公子不必担心,老朽会好生照看,你现在也已经够操心的了。”
端木宇点点头,“周伯,您也别太操心了,我们一定会找回蜜儿的。”
“诶,好好,蜜丫头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的那我先下去了。”
周伯退下后,端木宇揉了揉眉心,又低下头继续看折子。刚看一会儿,便听到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
一弟子应声而入,速速禀报:“宇公子,宫主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消息?
端木宇如此想着,心里更急,等不了夜槿恒回苑,便忙迎了出去。
刚从边境回来,夜槿恒却似乎丝毫未感疲惫,快步走到端木宇跟前,与他并肩而行,往别水苑走回。
端木宇脚步未停,侧头看夜槿恒的气色苍白,看似淡然的脸上隐隐间露着一丝焦急。他沉默了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蜜儿呢?可有蜜儿的消息?翼帝究竟把她藏到了哪里?”
细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然后半覆了下来,掩去了眸里的千思万绪。夜槿恒一时间不说话,只轻旋白衣袂,拾阶而上,踏进了别水苑主楼。
端木宇不好追问,只道:“恒,你坐下,我替你把把脉。”
夜槿恒淡淡地点点头,躺在水榭上的短塌上,将手伸给他。余辉透过枝桠照在他白玉一般的脸庞上,那双深邃的湖眸却像失去了光芒的黑曜石一般,黯然神伤。
“宇,你认为,翼帝与凛亲王这一战,谁的胜算更大?”
端木宇将两根银针准确无误地飞入夜槿恒的灵墟穴和云门穴,然后将二指灌满内力,按住他手腕经脉,源源输入,待那两根银针自动弹出,一展云手,将银针纳入怀中,末了,才长吁一口气,答道:“这恐怕难分高下,莫非”他眉头一皱,神色愈发凝重,“你是指,翼帝想借刀杀人?蜜儿不在翼帝手上?”
夜槿恒端过身旁的茶杯,清润的声音带上几分冷意,“对,若我没有猜错,蜜儿已落在般鎏国手中。翼帝应是想以其其格公主的死为线,将般鎏国用为己刃!”
“那――”
端木宇话语一吞,只见夜槿恒从袖中拿出一包物什,打开雪白锦缎,露出一只精美绝伦的绣鞋。
端木宇眼睛一亮,忙拿过来细看,“这,这鞋面的布料是”
夜槿恒颔首,携了一丝怅然,“对,这是云锦,是用天蚕草的丝所织,世间仅有一匹。”
“我记得,这是你娘亲手织的云锦,说要留给儿媳的当初蜜儿大婚,你当做贺礼送给了她这是蜜儿的鞋,你,你在哪里找到的?又怎么会找不到蜜儿?”
夜槿恒苦笑一声,将自己一路追寻直到边境,遇见流民队伍遭般鎏国流寇所袭的场景简单地说给端木宇听。
“事后,我与暗影找遍了边境一带,都寻不到蜜儿。只在河边的草丛中发现了这只鞋”
端木宇面色一白:“蜜儿会不会已经”
“不!”夜槿恒莹润的手指用力地握住袖中的白玉箫,定了定气息:“我顺流去找,尽头是一潭湖水,全程并不见有任何异常。她定还活着,而且已经逃开了翼帝的人,现在想必是藏在边境的某个地方。”他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像是在劝说着自己相信某样事情,声音软了下来,坚定道:“她定还活着。”
端木宇眉头一松,心里对他的说辞笃定不已,“对,蜜儿一定还活着,只需要等我们找到她。”
“暗影还在找吧?你只身回来,是为了司寇云战开战一事?”
“嗯,在寻到蜜儿之前,我必须将她所担忧的事情处理好。他那边已经有所行动了么?”
“是,司寇云战手下六万右军开始向京城进军,五万左军作后援力量。想来他也是按耐不住,想要拼死一搏了!”
夜槿恒举杯啜了口茶,思虑片刻方抬起头来,眉宇间已染上毋庸置疑的清傲之气。“右军距离京城不远,七日应该可以攻进城门传令下去,调动暗影,助他一臂之力!”
端木宇疑惑,“只是暗影?那你先前下令让古阙训练的那支军队,是”
“以他之才,且处于京城腹地,与翼帝一战,有暗影相助,足矣。那支军队他日另有用处。”
“暗影是要从正面协助还是”
“不,以军力来看,司寇云战这些年私养以及后来拉拢的军队虽不比翼帝的大军,如今已有杨煦的杨家军相助,并不会逊色多少。相比司寇云战的黑衣卫,暗影更容易避开耳目,暗影只需要深入皇宫,为他清路。”
端木宇听着,连连点头,以他的惊才绝艳,难怪在眠山多年也可将云霄宫打理得整整有条。
“恒,你真的决定要将云霄宫卷入这种政治战争中么?”
夜槿恒站起来,望着湖面上渐渐模糊的树枝倒影,一声叹息,随着一片落叶飘到湖面。
“宇,你该知道,我是为了谁。”
端木宇点点头,用折扇击打着手心,一下又一下。“南儿的丧事都处理好了,可荷大娘状况不太好”
夜槿恒回头,湖眸里染着明显的悲伤,“我去看看。”
荷大娘该是如何痛彻心扉,蜜儿又会是怎样的悲伤那一夜,南儿冷冰冰地躺在他怀中的感觉,又再次袭上他的心头
他踏上湖上木船,向另一座山峰驶去,空留苍穹之上,一轮弯月如钩。
“南儿,不要过来快跑,不要过来,不要南儿不要!”
淋漓大汗湿透了衣裳,黛蜜顾不得擦,只瞪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头顶的屋梁。
又梦见南儿了,自从那夜过后,她夜夜都梦见他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将屋里照得亮堂了几分,耳边还可听到清脆欢悦的鸟鸣。许久,她眨了眨眼,终是回过神来了。
轻轻拭了拭眼角,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四周看看,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简朴的农家小屋,虽说有些简陋,但却打理得非(炫书…提供下载…3uww)常干净整洁。
我这是在哪里?
正疑惑间,便闻到一股粥香淡淡传来,她下床穿好鞋,刚走出房门,便见有人端着早膳走了进来。
来人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穿着一件农家女子的素衣,气质甚是清雅,只是脸上蒙着一方白纱,让人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极美的明眸。
黛蜜一愣,感觉有些似曾相似,“你”
对方也恰好开口,声音里不难听出几分淡漠,“醒了?”
黛蜜点点头,走到厅里,露出浅浅一笑,问道:“那夜是你救了我?”
女子咳了一阵,将早膳摆好,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那里?你竟也会被流放了?”
黛蜜疑惑地皱起眉头,听这女子的话,怎么像是认识自己似的?
“你是谁?我们认识?”
女子轻轻地笑出声来,然后坐下来,为两人倒了杯茶。黛蜜心中疑虑更重,也坐了下来,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女子慢悠悠地喝完一杯茶后,方才开口:“我们当然认识,我之所以会被流放,也有你的一半功劳呢,司寇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