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磕下头去:“皇上,小王爷的身体虽已康复,可毕竟被剧毒折磨了这么多天,属下斗胆,求皇上法外开恩,饶了小王爷的罪。若是皇上想责罚小王爷,求皇上允许属下代替。”
萧潼漫不经心地道:“纯钧,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跟小王爷这些日子,你已分不清谁是你的主子了?”
不知为什么,萧潼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比平日里的威严冷肃更令人害怕,墨阳身躯一颤,再次磕头:“属下知罪,属下不敢忘记自己是皇上派给小王爷的,皇上才是属下的主人。可是”
“既然知道就给朕闭嘴!”萧潼声音一沉,空气中骤然有了寒意。
墨阳垂首不语。
“下去吧,回到宫中,自己去刑房领二十鞭,以示惩戒!”
“是,属下告退。”墨阳下去的时候,一颗心已沉入了无底的深渊。皇上这种样子,心中必定已经怒极。小王爷
萧然一直神思恍惚,仿佛已完全忘记了身外的世界。他闭上眼睛,眼前是刑场上那一地的血腥,还有那些滚落在地的狰狞头颅,头颅上睁得大大的死鱼一般的眼睛。他记得窦惠卿的样子,那张脸正好对着他,眼睛里仿佛还带着最后的希望。是听到了他那句“刀下留人”吧?所以舅舅的眼睛里骤然闪现出希望,可是那希望被下落的钢刀生生斩断在眼睛里
那一地的血,触目惊心的血,被火辣辣的太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眸。
大哥,为什么,你要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匆匆处斩他们?你是怕我不忍,怕我为他们求情,怕我坏了你的事么?可你答应了我要考虑我的提议,就算你与群臣商量的结果是法不容情、一定要斩,也至少让我知道,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让我在他临死前尽一点晚辈的孝道,也让我先抚慰好舅母与青鸾姐的心。
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避开我?在你心目中,我是什么?当我喊出“刀下留人”时,你甚至连半点停顿也没有,斩钉截铁地下令开斩。你是料定了我会忤逆你、阻止你的决定,所以才表现得如此狠绝,是不是?
可是大哥,我知道皇命难违,我知道你要巩固朝纲,必须狠下心来做一些事。我为舅舅求情,只是求自己心之所安。可一旦你决定了,我不会反对的。再心痛,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因为你是我大哥,因为你是皇上。
我只想最后看一眼舅舅,宽慰他,告诉他舅母与表姐自有我去照顾。我只想让他走得没有后顾之忧,只想让他在九泉下瞑目。
可是,你这样防着我啊
直到被押进曜月宫——那个皇宫中执行家法的地方,直到被解了绳索跪在地上,直到墨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然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主人,请千万保重自己。”墨阳跪在萧然身后,真想伸手去推醒眼前这个痴痴呆呆的人。可是他的手还没动,萧然却已清醒过来。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墨阳,出去吧,若是被皇上看到你在这里,你会受责罚的。”
墨阳苦笑,主人,你哪里知道,我已经被皇上责罚了。可是他不愿违抗萧然的命令,应了声:“是,属下遵命。”站起来悄悄往外退。
“等一等。”萧然叫住他,“有机会出宫一次,告诉唐大哥,我不能兑现我的承诺,陪他痛饮三天,我对不住他。但我一定将此事记在心上,将来去蜀中找他。到时,我便与他日日狂饮,醉上七天七夜亦无妨。”
“是,属下记下了。”
跪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双腿已痛得犹如万蚁噬啮,然后渐渐麻木,萧然才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转过身来。”萧潼在椅子上坐下,见萧然跪着转过身,一步步膝行过来,他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反省了这么久,想到自己的错了么?”语声不高,却包含着极复杂的情绪,有恼怒、有气愤、有失望、有责备,还有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臣擅闯法场、冒犯天威,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按国法论处。只论家法,岂非显得皇上徇私?岂非有损皇上威严?”萧然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帘,语气象所有朝中大臣一般恭敬谦卑。
一句话将萧潼怄得两眼发黑,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到萧然脸上:“小畜生,你该死!”
萧然被打得脸偏过一旁,却连眉心都没有动一下,缓缓摆正姿势,缓缓俯身,以额触地:“是,臣该死。”
第四十二章 言词苛责皆是爱
萧潼气得手脚冰凉,眼前直冒火花,死死盯着萧然的脑袋。
很好,然儿,你总有本事激怒朕,总有本事让朕崩溃。你能干!你比满朝文武加起来都能干!朕面对他们都可以无动于衷,却独独在你面前屡屡失态!
他一把将萧然的下巴捏住,猛地抬起来,逼他与自己对视。萧然只觉得下巴剧痛,而挨了打的半边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痛。可他一动也不动地保持着被迫的姿势,慢慢抬起眼帘,目光瞬间被萧潼那双燃烧着幽幽火焰的瞳孔吸了进去。
“你可知道,若非你是朕的三弟,若非臣相他们为你说情,以你今日的举动,你死罪难逃!”萧潼拼命克制着自己,可扭曲的嘴角却无声地泄露了他此刻的怒气。
“是,臣自知死罪,未敢求皇上宽恕。”萧然答道,脸色异常平静。
“啪”,萧潼反手一掌掴在他脸上,用力之大令萧然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唇角有些破裂,渗出一点腥红。
萧然慢慢抬起手,捂了捂滚烫的脸颊,唇边划过一缕悲哀的笑意,慢慢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真实的表情:“谢皇上责罚。”
萧潼放开禁锢他下巴的手,一指墙边的柜子,厉声喝道:“去拿藤条过来!”
萧然一震,睫毛颤了颤,忽然伸手拉住萧潼的衣摆,漆黑的眸子祈求地看着萧潼,清澈如水的目光中微微泛起涟漪:“求皇上开恩。”
萧潼有些发愣,难道这小子突然开窍了?刚才倔得跟一头小牛似的,现在终于知道求饶了?
“臣”萧然艰难地启齿,“臣自知罪不容恕,并非逃避责罚。只是,想恳请皇上将责罚延后,容臣先去天牢”
“去天牢?”萧潼困惑,“你想干什么?”
萧然抓紧萧潼的衣摆,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皇上只将迦陵王谋逆案的重犯斩首,但没有追究其家人。那么,皇上是否愿意释放舅母与青鸾姐?”
萧潼恍然大悟,原来,没有救下舅舅,现在迫不及待地要救舅母了。冷着脸道:“别的罪犯家属都没有直接参与谋反,而舅母与窦青鸾却与萧洵、柳圣俞蛇鼠一窝。她们俩是从犯!”
萧然的心猛地绞紧,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他的心脏。大哥怎么会这样?那天在御辇中,他那样和蔼可亲地叫“青鸾姐”,还十分支持自己促成她与柳圣俞的想法。
柳圣俞今天被杀的人中有没有柳圣俞?他心念电闪,没有,那三十几人中没有残疾之人,大哥没有杀柳圣俞。他暗暗松口气,可是,大哥要如何治舅母与表姐的罪?
他退后一步,重重叩头:“皇上明鉴,舅母不问世事,她根本不知道舅舅与皇叔的阴谋。至于青鸾姐,她是为了柳圣俞,她是被爱蒙了眼睛。她们俩都只是弱女子,求皇上法外开恩,饶恕她们吧。”
萧潼沉默。
萧然泪盈于睫,拼命克制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声音中却夹杂了气声:“皇上圣明,以仁治天下,此非乱世,不宜用重典。皇上”
萧潼暗道,听起来样样都懂,做起来一窍不通。明明是那样睿智清明的人,做出事来却无法无天,肆无忌惮。朕若不好好管教你,将来不知道你会发展成什么样。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朕如何向九泉下的父皇母后交待?
心里无声地叹口气,问道:“你先告诉朕,你求朕延后责罚,意欲何为?”
萧然眼神一黯,喃喃道:“舅舅已死,舅母与青鸾姐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恐怕痛不欲生。臣只想去安慰她们,待她们情绪稳定下来,再派人送她们扶灵归故里,让舅舅入土为安。求皇上开恩看在故去的母后份上,赦免了她们吧。
等臣办完这些事,自会回来,接受皇上的惩罚。”
萧潼看着他,死小子,真是善良得冒傻气。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还心心念念地想着别人、护着别人。然儿啊然儿,若不是朕在你前面为你挡着,你现在还能全身出现在朕面前?你不仅不明白朕的苦心,反而用那样冷漠而疏离的态度对朕,好像朕多委屈了你似的。
真正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万般无奈啊!
他再次用手指着柜子:“去拿藤条来!”
“皇上”萧然的心猛地一沉,大哥,你果然不肯开恩么?是啊,你既然推翻当初的承诺,不声不响斩了舅舅,现在当然也会狠下心来惩罚舅母与表姐。
“嗯?”萧潼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冷冷的声音。
萧然身躯一颤,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恳求道:“求皇上责罚过后,许臣前去探望舅母与表姐。”
“朕准了。”
“皇上打算如何惩罚她们?”
“将她们与柳圣俞一起流放到亳雁州去。”
萧然呆住,这样的处罚难道是大哥有意促成他们三人在一起,好重新组合成一个家庭?难道是自己误会了大哥,大哥并没有那么狠心?
“臣代舅母与青鸾姐叩谢皇上恩典。”他叩头站起,从柜子中取了藤条来,双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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